烏金西墜,天際的餘光漸漸散了,暈染成墨染的暮色。
含光感覺自己昏了頭,寧主子三言兩語,就哄得他撇下差使往宮城趕。
得幸他理智尚在,沒貿貿然進內宮,而知道先去尋他師父。
蕭定剛下值,一見徒弟突然來了,腦袋嗡地一響,劈頭就是一句“侯府出了什麼事情?”
含光話沒說完,蕭定就跳起腳來“你昏了頭了,這時候放姑娘一個人在府裡!”他披上袍子就往外走,罵道“出了事,你幾條命擔待得起!”
含光被訓得抬不起頭,一聲不吭跟在師父身後。
蕭定如今是宮中統管昭元帝貼身親衛的首領,特許出入禁宮無礙。但此時已至掌燈時分,宮門均已落鑰,這時候直入玉宸殿,也是頗為犯忌之事。
今日在殿外值守的是個高鼻子薄嘴唇的瘦臉太監,見到蕭定等人,遠遠就做了個手勢“蕭統領,這時候您怎麼過來了?”
蕭定客氣道“勞煩魏公公為我通稟,就說含光求見陛下。”
他的重音格外落在含光二字之上,倒惹得魏德喜驚訝地看了那年輕小子一眼。
含光,這又是哪個牌麵上的人物,能叫聖上掛在心上?
誰知等他把話往上一遞,還沒等吳實祿出來傳話,昭元帝的聲音即刻響起“帶含光上來。”
魏德喜心中一凜,頓時不敢怠慢,他們天長地久地跟在皇帝身邊伺候,自然多少能聽出聖上此時的心緒。
他忙下去領人上來,還沒等兩個人磕頭,昭元帝將手一抬,言簡意賅地吐出一個字“說。”
含光忙三兩句話,將今日侯府中事交代了,吳實祿在旁邊聽著,都忍不住臉色跟著越來越黑。
等說到寧姑娘要含光帶她去火場時,昭元帝終於猛一拍桌案,斥道“胡鬨!”
這下子,滿殿的宮人都跟著嘩啦啦跪倒在地。
昭元帝不假思索地下了一串命令“魏德喜,去回慈慶宮,就說朕臨時有事,改日再陪母後用膳。”
“吳實祿,去取一身朕出宮的衣裳。蕭定,去領無相過來。今日輪到誰巡營?告訴五城兵馬司的人,信遠侯府走水,讓他們調撥官軍,速去滅火!”
楚寰的眸光沉沉壓在含光身上,直壓得他直不起身,昭元帝的聲音裡含冰淬雪“放你在寧兒身邊,便要擔起勸導護衛之責,寧兒年紀小不知輕重,你也跟著犯渾嗎?”
含光猛磕了幾個頭“屬下該死!”
楚寰已除了身上的團龍常服,換上一件看不出紋飾的玄青色窄袖長袍,淡聲道“知道聽你主子的話,且算不上該死。隻是太過不知變通,這關節眼上,你親自跑來,寧兒一個人有事,又該找誰?”
他看向蕭定“說到底,是你這個師父沒教好。為什麼不告訴他,遇到這種事,該直接動用梟報就是。”
蕭定與含光俱是一震,師徒倆對視一眼,才悚然應諾“屬下遵命。”
梟報曆來是宮中禁衛護駕隨扈時彼此聯係的法子,非帝駕出宮,不得輕易動用。那一日雨夜,楚寰微服,蕭定在侯府外正是用梟報聯係上了含光。
這等關係王駕安危的手段,向來極為要緊,除皇帝本人外,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而如今,為了信遠侯府的沈小姐,聖上親自開口,特準含光動用……
吳實祿的牙又酸倒了,每次在他以為聖上已經夠看重小祖宗的時候,他老人家總能再一次刷新他的認知。
他在心裡琢磨開了,自己是不是該好好調教幾個靈醒懂事的孩兒,等寧姑娘進宮,就給她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