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屋敷裡靜得出奇,隻有廊下的風鈴因風偶爾搖晃,叮當作響。
河穀真一坐在書房,房間裡擺著一盞昏黃的燈籠,燈火搖曳,把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案幾上攤開的是幾封書信,還有幾張照片。信是佳雪美國留學時寄回來的,字跡纖細而整齊。照片上,她笑容明媚,身邊站著的,就是她男朋友,那個名叫白羽的年輕男子。
真一伸出枯槁的手,指尖摩挲著紙麵上定格的笑容。那一刻,他眼角的皺紋深深褶皺下去,像是努力壓製著心中的痛。
“佳雪啊……”
他輕聲喚出孫女的名字,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他清楚地記得,佳雪第一次發來與白羽的合照的場景:在鹿兒島一家花店裡,佳雪笑盈盈地牽著白羽的手,眼神明亮得像初春的陽光。那一刻,爺爺就明白孫女是動真心了。
作為大名世家的家主,他當然清楚自身的分量與責任。孫女的婚姻,從來不該隻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作為傳統的日本世家,按理他是不會同意這樁異國戀的,可是看著佳雪眼裡的光,他終究沒有說出反對的話。
夜貓與日本世家後人不一樣,他不僅不是大名圈的人,還是個外國人。可偏偏正是這樣一個“外人”,讓佳雪露出了最甜蜜、最幸福的笑容。
真一緩緩閉上眼,腦海裡浮現出孫女生前的種種。她臉上總是微笑,總是溫柔地與每一個人打招呼,總是願意為他人著想。可那樣善良的孩子,最終卻橫死他鄉。
想到這裡,他胸口湧上一陣壓抑不住的悲痛。
“如果把白羽留在家族裡,是否也算是佳雪的精神延續?”
這是他反複思考過的問題。
拓海的話他明白,孫子的嫉妒與憤怒,並非沒有道理。夜貓的存在,的確有些刺眼,尤其是在佳雪不在之後,他的身份很是尷尬。可真一清楚,這種尷尬並非無法化解。
在外界看來,夜貓若被他“逐出”河穀家,不僅意味著他們否定了佳雪的選擇,還會讓人懷疑內部生變。河穀家承載著數百年的威望,每一個舉動都會被外界放大解讀。他們不能做心胸狹隘、薄情寡義的事。
在家族內部,夜貓的存在或許會讓拓海覺得不平衡,可時間終會衝淡一切。真一相信,血緣與責任會讓孫子慢慢成熟,理解爺爺的選擇。
“拓海啊,你還太年輕。”
在他看來,孫子的憤怒並不是針對夜貓,而是源於失去妹妹的痛,而那種痛他並不陌生。
戰亂年代真一也失去了至親手足,也曾這樣無助、這樣憤恨,覺得世間所有人都該為他的痛楚負責。可是,時間教會了他收起鋒芒,把悲傷化作家族延續的動力。
所以,作為過來人的他並不責怪孫子,隻是感到心疼。
“我必須為整個家族考慮啊。”
白羽不僅僅是一個人,更是一個象征。一個象征著河穀家曾經與外部世界的連接,象征著佳雪留下的最後痕跡。無論是出於感情,還是出於理智,他都不能輕易舍棄。
他抬手拾起那張照片,仔細端詳夜貓的模樣。那個年輕人的眼神裡,藏著一股堅毅與倔強,不像是輕易能被日本文化同化的人。
真一有時甚至覺得,他身上有一種陌生卻讓人安心的氣質,仿佛能夠在未來某一天,為河穀家帶來新的力量。
“或許,正是因為他是外人,才更能看到我們家族看不到的東西。”
“佳雪啊,你若泉下有知,會不會支持爺爺的決定呢?”
夜風吹過木屋,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真一慢慢放下照片,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燈火搖曳著,映出老人沉靜卻堅定的側影。
“唉,彆再胡思亂想了,早點休息吧。”
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河穀千春放好照片,輕輕合上相冊,扶著丈夫蹣跚進入臥室。
……
第二天,河穀家的決定傳到了東京。
“八長老真打算那樣嗎?”
德川二小姐得知消息後有些困惑,
“白羽本人是否答應?”
看著孫女疑惑的神情,德川家主輕歎一聲:
“他還不知道,或許也根本不懂這個大名規矩,我讓人去當麵通知一聲吧。”
“哎,那……爺爺,我去吧,我去和白羽君說。”
二小姐自告奮勇當這個傳話人。
“你不許去。”
德川家主沒好氣地拒絕。
“為什麼?”
“還為什麼?上次你和白羽單獨去爬富士山的事太魯莽了,要不是高橋執事及時封鎖消息,被彆的大名知道成何體統?”
“哎,爺爺,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大名的規矩這麼多,我也不知道還有那種忌諱嘛。”
二小姐撒著嬌懇求道,
“爺爺,你就讓我去吧,我帶上千枝子一起去。”
“不行,千枝子敢不聽你的話?不和你一起胡鬨就不錯了。”
“那,我帶高橋執事的助理靜香去。”
“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