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日,午後。
漕幫總舵,前廳。
昨日的慶功宴上,酒氣熏天、喧囂奢靡;而此刻,前廳裡卻像是被一塊濕重的黑布籠罩著,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秦是非端坐於主位之上,麵沉如水。
隻有偶爾微微抽動的臉頰肌肉,泄露著他心底滔天的波瀾。
粟米三百八十文!小麥四百六十文!大米五百五十文!
——如果那十幾萬石糧食還在手中,此時放出……
一種蝕骨般的懊悔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不是暴怒,而是蝕骨又無從發泄的悔恨。
他秦是非縱橫淇水二十年,什麼時候做過這樣目光短視的買賣?
廳中靜得落針可聞,侍立兩側的下屬連呼吸都壓得極輕。
餘國文眉頭緊鎖,目光低垂,手指在袖中無聲地掐算著什麼。
孫杵顯得有些焦躁,一雙粗厚的手無意識地相互搓揉,指節泛出用力的白。
江書畫更是麵如死灰。
這時,一名心腹腳步輕捷地走入,低聲稟報了忠義堂內發生的一切。
包括葉清崖如何怒斥、又如何將秦昊毫不客氣地逐出門外。
秦是非靜靜聽著,臉上陰鬱的神色微微一動,嘴角漸漸扯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嗬……葉清崖,倒是個硬骨頭。至於秦昊……”他嘴角輕撇聲音低沉:“簡直是自取其辱。”
此話一出,屋裡的氣氛頓時鬆動了不少。
餘國文眉頭稍動:“如此看來,秦昊與忠義堂……應無勾結。”
秦是非微微頷首。
這或許是連日來,唯一能算得上好消息的事。
一旁的江書畫臉上擠出幾分扭曲的幸災樂禍,咬牙道:“秦昊定是收鹽堿地不成,急瘋了才去棚戶區觸黴頭!”
說罷他眼神又一亮:“不過棚戶區他沒拿下……那鹽堿地是不是遲早還得漲?”
秦是非冷冷瞥了他一眼。
事到如今,鹽堿地早已是一步廢棋。
他們炒那塊地,炒的是縣衙征地的預期,說到底是炒秦昊補償“民眾”的銀子。
地價就算漲到十兩一畝又能如何?真正的大頭,是那些“人頭補償”!
為了這筆補償,他們前前後後撒出去多少銀錢?提供住宿、吃用、打點……每一筆都是賭秦昊會按人頭賠。
可隻要秦昊不認這個賬,所有這些投入,頃刻間便會化為泡影。
地價?就算漲上天,隻要秦昊不用,都毫無意義。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
江書畫派去打探鹽堿地消息的杜修武回來了,麵色尷尬,湊近低語:“姐夫,鹽堿地那邊……出現過幾筆零散交易,價錢……‘漲了’十幾文。”
“漲了……十幾文?”
江書畫指尖一瞬冰涼,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如果這裡不是漕幫總舵,他早已破口大罵!
糧價翻倍,他卻賤價拋售;鹽堿地死水一潭,他卻將大半身家押注於此!
如果當時買的不是地,而是糧……
強烈的悔恨衝得他雙眼發紅、呼吸急促。
他猛地一咬牙,拉過杜修武,壓低聲音急促吩咐了幾句。
杜修武聞言臉色大變,遲疑地看向秦是非,見對方閉目不語,終究還是點頭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