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日,淇縣便似被一張無形的灰網籠罩。
街上行人寥落,偶有身影也是步履匆匆,眉頭緊鎖。
兩側店鋪雖開著門,卻門庭冷落,夥計們倚著門框,哈欠連天,眼神空茫。
街角蜷縮著幾個乞丐,身前的破碗空空如也,眼神裡沒有半分神采。
越往城北走,這景象便越是嚴重。
秦昊一身素色便服,策馬緩行,眉頭自出府起便未曾舒展。
武衛國落後半個馬身,目光不時掠過秦昊沉凝的側臉,欲言又止。
馬蹄聲在空曠的街巷裡顯得格外清晰。
忽然,一陣混雜著米粥香氣的喧鬨聲,打破了這片沉悶。
秦昊坐於馬上,視野開闊,隻見前方一座高門彆苑前支著數口大鍋,熱氣蒸騰。
一名管家模樣的男子指揮著幾名仆役,正為排隊的百姓施粥。
那百姓隊伍蜿蜒曲折,直至街尾,仍不斷有人加入。
秦昊緊蹙的眉頭略鬆:“那是何人在施粥?”
“屬下過去問問。”
武衛國應聲下馬,快步而去。
秦昊亦翻身下馬,卻未上前,而是牽著兩匹坐騎,在道旁一株老槐樹下靜候。
樹影婆娑,落在他沉靜的臉上,明暗不定。
不多時,武衛國快步返回,麵色卻有些難看,拱手低聲道:“大人,問清楚了。此處是…秦是非的彆苑。”
他略做停頓,小心觀察著秦昊神色。
秦昊剛舒展些的眉峰再次聚攏:“哦?繼續說。”
“這粥棚是三日前設的,每日早晚各施粥一個時辰。粥…熬得極稠,而且……”
武衛國語速微滯。
“而且什麼?”
“而且,他們讓領粥的百姓,叩謝秦二爺恩德。”
秦昊眼眸微眯,寒光一閃而逝。
武衛國語帶憤慨:“這般收買人心的手段,實在不算高明!可…可對餓急了的百姓,卻極為有效……”
“能解百姓一時之急,終歸是做了實事。”秦昊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轉身便欲上馬。
恰在此時,街角傳來一聲淒厲哭喊:“二爺!救命啊——!”
隻見一個穿著粗布短褂的漢子,抱著個五六歲的孩童急奔而來。
他跑得大汗淋漓,氣喘如牛,懷中的孩子四肢軟垂,麵色慘白,生死不知。
排隊的百姓見狀,自發讓出一條通路,人群中響起陣陣竊竊私語。
不待秦昊吩咐,武衛國已拉住身旁一個百姓問道:“老哥,這是怎麼回事?”
那百姓瞥了他一眼:“看樣子是娃兒病重了。”
“既如此,為何不去醫館?”
“你不是本地人吧?”百姓斜睨著武衛國:“他要有錢請郎中,何苦來求二爺?”
武衛國不解追問道:“莫非秦二爺還是位杏林高手?”
那人嗤笑一聲:“二爺是善人,可不是郎中。”
“既非郎中,他跑來何用?”
“外鄉人就是外鄉人,”那百姓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與有榮焉:“在咱們淇縣,秦二爺是出了名的活菩薩!你瞧見這些排隊的人了沒?都是靠二爺賞口飯吃,才沒餓死!”
“這…”武衛國不動聲色地望了秦昊一眼:“縣衙不也設了粥棚麼?怎會……”
“呸!”不等他說完,那百姓已啐了一口,滿臉不屑:“縣衙那也叫粥?清湯寡水,數得清幾粒米!頂個屁用!”
“至少…能吊著性命吧。況且縣衙粥棚有十餘處,豈是這一處能比?”
那人冷哼一聲:“那你讓縣衙給那娃兒治病去!”
武衛國一怔:“你的意思是,秦二爺會出錢給孩子治病?”
“那當然!”百姓挺了挺胸,臉上滿是驕傲:“但凡是未滿十歲的娃兒,沒了活路,都能來求二爺相助!這淇縣地界,誰人不知?”
武衛國再次看向秦昊,眼中透出迷茫:“若果真如此…這秦二爺,倒真是位善人了……”
“這還有假?”
那百姓不再理他,轉頭望向彆苑門口。
武衛國回到秦昊身側:“大人……”
秦昊擺了擺手:“此事,容後詳查。”
話音未落,人群再次分開,那粗布漢子獨自走了出來,懷中已無孩童,隻是臉上憂色未減,一步三回頭。
秦昊上前一步,攔住他去路,抱拳道:“這位大哥留步。”
漢子抹了把眼角,警惕地打量著二人:“有事?”
“方才那孩子,是令郎?”
“是俺娃,”漢子眼神更添戒備:“你問這作甚?”
“大哥莫怪,”秦昊放緩語氣:“在下隻是不解,既然將孩子送來醫治,為何不留下來相伴?”
“你是外鄉人吧?”漢子又將秦昊打量一番:“二爺的規矩,你不懂?”
秦昊目光一閃:“規矩?”
“唉,”漢子重重一歎,像是說給秦昊聽,又像是說服自己:“娃兒送進二爺府裡,二爺定會儘力救治…俺留著也無用。”
秦昊見他言辭閃爍,還想再問,那漢子卻已擺擺手,佝僂著背轉身離去,背影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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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衛國低聲道:“大人,此事定有蹊蹺!”
秦昊微微頷首,翻身上馬,深深望了一眼那朱漆大門,隨即撥轉馬頭。
武衛國連忙跟上:“大人,鹽田不去了?”
“先去城南,看看災民安置情形。”
兩人策馬出了南城門,一股沉重的氣息便撲麵而來。
秦昊勒馬立於城門洞口,放眼望去,心頭驟然一緊。
目光所及,黑壓壓一片儘是災民,自城牆根蔓延伸展,直至遠方土坡,密密麻麻,不下萬人。
這些人擠挨在一起,如同一口正在文火慢熬的巨大濁鍋,蒸騰著令人窒息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