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後。
日暮時分,天色將暗未暗,太陽的餘光穿透鮮紅的雲層,給大地鍍上了一層詭異的血色。
連綿不絕的枯樹林像是患了皮癬般斑駁禿落,環繞著蠶蛹狀的巨型河床,衝天的臭氣和猩紅腐敗,讓原本澄澈的湖泊變成了如今的沼澤,汩汩冒泡。
幾個裹的嚴實的黑布袋順著河堤滾落,沉堆在湖床下早已堆積如山的屍袋上。
一根燃燒的火把旋轉著擲下,火勢頃刻間淹沒了所有布袋,熱浪衝天。
雙腳纏著鐐銬的老狼佇立岸邊,凝望著火焰,疲憊的臉上掠過一抹憎恨,可隨即就被麻木與絕望覆蓋。
他撓了撓腿上潰爛的瘡口,佝僂著身形,轉身離開。
……
這是一座臨時搭建起來的營地,四周插滿了粗糙的木樁,掛著風乾的麻布與灰白的布條。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藥草與焚屍的焦臭。隨處可見推車送來新的黑布袋,被澆上火油堆放在角落,等候焚燒。
這種被稱作“禱洗所”的大型瘟疫集中營,在比蒙東部大大小小足有上百座,專門收容花腐病患者與處理病屍。
在這裡,除了少數身穿厚甲、做好防護的聖殿守衛外,其餘人無一例外都是花腐病患者,將死之人。
老狼拖著枷鎖,緩步行走在營地中。
一路所過,映入眼簾的儘是和他一樣戴著腳鐐的年輕狼族人。而他們見到老狼時,都會投來希冀的視線,並恭敬地喊上一聲——
“瓦爾格將軍。”
可老狼沒有回應,隻埋著頭,像在逃避這無數灼熱的目光。
無一例外,這些毫無保護措施的年輕人都患上花腐病,正不可逆轉地跌向死亡。
老狼瓦爾格是最早一批追隨狼王的族人。彼時的巴格斯剛剛歸國尚未起勢,他便認定此人必能帶領比蒙崛起,於是果斷率族歸附,成為狼王的肱股之臣。
隻不過,他年歲大了,牙齒鬆動了,爪子也不銳了,因此退居二線在獸王宮做了衛隊將軍,負責烏爾巴蘭的城防工作,也因此躲過那場“西西裡斯大滅絕”。
可惜,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他最終還是來到了這片廢土,親眼見到將狼王與十萬聯軍儘數埋葬的猩紅沼澤。
至於為什麼會來這裡,也無需過多贅述。
烏爾巴蘭政變,叛軍攻入獸王宮,他和宮廷衛隊拚死反抗卻不敵,最終被俘虜送到這裡。
他們的工作,就是處理這附近所有感染花腐病的東西,無論是野獸、牲畜、魔物亦或是他們自己。隻要發現屍體,就會像剛才那樣集中收集起來扔到湖邊一起燒掉。
處理屍體,本該是那些比豐蹄更低賤的穢垢的活,如今卻成了八旗之一的狼族的工作。
距離花腐病泛濫已經快三個月了,人們也發現烈火焚燒似乎是唯一可以遏製腐爛擴散的手段。
營地裡便有不少族人時不時就用火焰炙烤爛瘡,強忍非人的劇痛遏製病情,隻為多活一段時間,等待再起的奇跡。
但老狼並沒有這麼做。任憑腐敗一點點爛進骨子裡,每天早晨感受著愈發虛弱的身體,他心中反而越發輕鬆……
這些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送來的好孩子們尚存希望,但知曉一切的老狼卻已經沒有了。
狼王身死,王妃被害,王族血脈被叛軍斬儘殺絕,就連最後的希望——少主芬裡爾據說也落在摩恩手中,成為了政治交易的籌碼……
偏偏那些混蛋還在借著王妃的名義,拆散、分化、打壓狼族在比蒙境內的勢力,恐怕用不了多久,狼族就真的完了。
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絕望嗎?
啪!
皮鞭在空氣中響出爆鳴,突然抽在老狼的背上,一道血印頃刻浮現,令他疼的噗通跪倒在地。
嗯,還真有。
“老將軍,我們來看望您啦~”
“看看您老人家死沒死?”
兩個戴著鳥嘴麵具的人,語氣戲謔地走上前來。
禱洗所的聖殿守衛一般不怎麼出來,畢竟他們也怕染上花腐病。嘴上說著這玩意兒是凱撒的神罰,但很顯然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謂神罰就是狗屁。
但眼前這兩人顯然不太一樣,隔三差五地就會來找老狼麻煩,似乎打罵他這個前獸王的寵臣能讓他們獲得莫大的心理滿足感。
“跟你說話呢,聽到沒?”
“終於連腦子也被爛壞了嗎?”
“哈哈哈哈!”
譏笑聲刺耳,老狼一言不發地站起身,目光森冷地看著他們。
兩名守衛頓時像是遭到了天大的冒犯般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