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時候,辻村賀一終於看明白了。因為如果照著這樣發展下去的話,他終於驚恐地發現,自己這塊大空的外側的一小條邊壁的氣……居然不夠了。
因為一旦走到了最終開劫的那一步,那就是一個天大的劫。任何劫材的價值都不能與之相比。在圍棋愛好者的說法裡,這種劫開得是特彆的爽,他們往往會得意地宣稱道“一旦開劫,老子萬劫不應!”
這個劫打不贏,那麼接下來雙方再比氣的話,白棋居然是殺不死這塊侵略進來的黑棋了。
在經過牧野騅七段的掛盤講解之後,許多人終於也看清了這裡麵的複雜的變化。在這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胡攪蠻纏之後,大家的心也都慢慢地涼了下來。
現場有名八段棋手哀歎道“這不是正統的打法。這是街頭鬥毆的打法,簡直是無理取鬨!可是,他卻偏偏居然成功了……”
行棋至此,辻村賀一隻能忍受退讓,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倒撲進來的棋,卻不敢提。那麼接下來的結果就是黑棋將獲得一個眼位,再接下來的棋就沒有什麼趣味了。
白棋忍讓的最終結果就是大家和平共處,做出了雙活。
所謂的雙活就是大家都沒有足夠的眼位,誰也殺不死誰,就這麼相互依偎著共活了。無論是比氣對殺打不贏。還是做成雙活大家和平共處,這兩個結局中的不論哪一個的最終結果,都都是白棋所不能忍受的巨大損失。
看到這裡,牧野騅七段冷笑著說道“這裡的變化雖然非常的複雜,但是不能不承認,這個小家夥的計算能力真是超強。一開始我也隻是直覺感到這裡會出棋,但是雖然知道有一些可以利用的小破綻,可是到底該怎麼利用這些漏洞折騰出棋來,剛才我也沒有想得很清楚。”
“如果是尋常正統的招法,在這裡也是不可能折騰出什麼古怪的。但是這小子不同,他的棋從一開始看就很野蠻。對於一個完全不講道理的野蠻人來說,我從直覺裡就認為,這樣的空隙裡麵的弱點,是一定會早早就被他死死地盯住的……”
在廣闊肥沃的白棋大空裡麵作出這樣的結果來,那麼此時對於白棋來說,這損失就是巨大到不可想象的了。即便是神仙降臨,此時恐怕也會哀歎自己回天無力了吧?
倒不是說李正陽的棋力確實高出對手,甚至高出在場的櫻花職業棋手。而是這種野蠻的亂刺亂殺的行為,十足像是一個被關在屋子裡的瘋子,正搬起桌椅板凳在到處亂打亂砸。而且最終居然還愣是讓他在牆壁上砸出了一個破洞來。
在普遍講究棋理,講究堂堂正正,講究師出有名的櫻花棋手們看來,這種行為簡直就是小混混們的街頭鬥毆行為,非常之業餘。
可是李正陽得前世,恰恰就是一個業餘得高段位棋手出身!在他的思維裡麵,從來就沒有什麼正統的行棋觀念。
業餘棋手本身就普遍好戰。他們不像是職業棋手,沒有那麼多的條條框框。雖然說所有的人都知道,圍棋的終極目的就是圈地。誰的地盤大,誰就是最後的勝利者。所以高手們常常會告訴你,殺棋隻是手段,而絕不是目的。
當然,職業棋手中也有很多好戰分子,下出來的棋力量特彆大。但是他們不會胡攪蠻纏,不會很執著地非要在一個什麼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非給你整出一些幺蛾子不可。也就是說他們好戰,但是不亂戰。
所以看他們的對局,棋迷有時候往往會覺得有些乏味。很多職業高手的棋局儘管看起來暗藏著無數的凶險,但是整盤下來直到終結,卻沒有殺死雙方的幾顆棋子,這是很正常的現象。
但是從觀賞性的角度來講,棋迷觀眾們卻更喜歡看到棋盤上刀光劍影、大砍大殺的局麵。最好是一下子就乾掉了對方的一條龍,甚至是一條巨龍。這樣的棋,觀眾看得才過癮!
就好像下象棋的時候,有的人不喜歡直搗黃龍去將死對方的老帥——雖然說這才是贏棋的終極目的。但是他們不喜歡,非得想儘辦法用暴力的手段去儘情地折磨對方,最好是砍到對手什麼棋子都沒有了,隻剩下了最後得一個光杆司令。
這時候再去看著對方那吃癟難受的樣子,那他的心裡就彆提有多爽了。
而且李正陽的前世不僅僅隻是個業餘圍棋高手。
他在前世的時候就常常跟韓國的棋手們切磋,更是磨煉出了各種胡砍亂鬥的本事——韓國棋手是出了名的不講理。他們的棋風非常的粗野潑辣,根本不會顧及什麼棋理,什麼美觀,什麼堂堂正正。隻要稍微有那麼一丁丁點的機會,他們就敢於在任何的地方,跟你來個糾纏不清。
看到了這個最終的變化的辻村賀一,再也沒有去棋盒裡麵抓棋子。
他沉默了半晌,終於站起身來——當時他是如此的失望和沮喪,竟然忘了在對局結束後向對方致意,並且向對方協商一下是否需要複盤——這是起碼的禮貌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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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他看起來似乎有些站立不穩了,胡亂地揪扯著自己的領帶,頭發也被他的雙手反複擼扯得亂七八糟的,衣襟敞開,步履沉重而又遲緩地走出了對局室。
看著他落魄的背影,記者們並沒有湧上去做采訪的想法,他們中甚至有人在小聲嘟囔道“整盤棋都被碾壓,最後還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勺子。這盤棋下的,還真是令人失望啊……”
一盤棋大部分時間裡落後,那就是被碾壓了。儘管落後的差距可能非常得小,也就那麼一、兩目而已。但是在職業棋手看來,這一、兩目的差距,已經能把人壓得艱於呼吸了。
從頭至尾的大部分時間都是這種形勢的話,那不是碾壓是什麼?
看到辻村賀一的黯然離場,湧入對局室的記者們一時無話可說,現場的氣氛有些壓抑。隻有漂亮的千山靜香走進來的時候,才讓人們覺得眼前一亮。
她不理會眾人的目光,款款走到正在發呆的李正陽跟前,嘰嘰喳喳地說道“這盤棋下得真是漂亮。想不到你還真是這麼的厲害,難怪小亮前些天在你這裡栽了跟頭。”
李正陽感到有些尷尬,因為除了這個小姑娘之外,現場其他的人絲毫都沒有高興或者祝賀他的意思。他們像是看著怪物一樣地看著他,有的人的目光裡甚至還充滿了敵意。
也難怪,你一個外國人,一跑來就把他們被寄予厚望的大和棋院第三代的第一大弟子,給殺得落花流水的,他們怎麼會高興得起來?記者們甚至都不知道怎麼樣采訪他——畢竟,這個時代的媒體還是新生事物,還沒出現後世那種非常成熟機智的老油條記者。
麵對千山靜香,李正陽隻好假作謙虛地說道“僥幸,僥幸……”
說這話的時候,他發現門外遠處站立著的千山浩亮。小亮似乎依然麵無表情,隻是兩手緊緊握著發白的拳頭,而且兩隻眼睛裡迸射出了洶湧的戰意。
李正陽過了考試的第一關,這讓鈴木秀奈有些喜出望外。不過他也隻有裝作沒什麼表情的樣子,走進來,帶李正陽出去。畢竟,他們是破壞規矩的人,在這群人當中,他們並不受歡迎。隻是因為他的身份擺在那裡,人們不好去指責他些什麼。
考試的第二盤棋,是李正陽對千山正雄的對局。這盤棋將在兩天後舉行。《東都每日新聞報》的一名記者前去采訪千山名人,問道“聽說您非常喜歡在幽玄棋室裡下棋。那麼接下來的這一盤棋,您會去幽玄棋室去跟李正陽下嗎?”
千山正雄曬然一笑,說道“這隻是一盤指導棋而已。不是重大的比賽,誰也沒資格進入幽玄棋室去下棋的。那是一個非常神聖的地方!”
幽玄棋室是大和棋院最為神聖的對局室。一般的人,包括記者和普通棋手們,甚至連進去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剛才那個記者之所以問這話,是因為接下來的對局中的一方,是大名鼎鼎的千山正雄名人閣下。
“那麼,您是如何看待李正陽選手在上一盤棋時的表現的呢?”
千山正雄淡淡地說道“一個隻知道亂砍亂殺,到處放火、到處鑽空子的業餘棋手,是成不了什麼大氣候的。這一盤棋,我要讓他知道什麼是遵循棋理、循規蹈矩。”
當他回到家裡的時候,他摩挲著孫子千山浩亮的頭頂,神情凝重地說道“小亮啊,你該好好地在棋上麵多下點功夫了。以前你老是自認為二十歲以下無敵手,現在好了,狼來了。你難道還不應該努力嗎?”
千山浩亮非常鄭重其事地向他微微鞠了一躬,神情嚴肅地說道“放心吧,爺爺。我一定會打敗他的!而且,這個時間絕不會太久!”
在那盤比賽之後,千山浩亮不僅認真地將辻村賀一跟李正陽對局的那盤棋複了盤,還將之前他跟李正陽下的那兩盤棋進行了完整的棋譜研究。對局當中的每一步棋,他都反複考量,反複琢磨,其專注認真的程度,真的已經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李正陽的第二盤考試對局,依然是在大和棋院舉行。雖然很多記者聞風而動,天不亮就帶著記事本跑去了棋院,但是棋院方麵對這件事非常的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