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吃過銅頭姥爺專門給銅頭摘的鮮核桃。
青色的皮砸開,汁水漬到指頭上,黃黃的,足足過好幾個月才能洗掉。
若是不小心,將汁液濺到衣服上,那就完了。
就算把衣服搓爛,染上的汁液也洗不掉。
那就要屁股遭殃。
洗衣服洗得暴躁的婦人,回到家,扯過孩子就是一頓揍。
臭小子,做件衣衫容易嗎?一點不知愛惜!
不揍一頓,難消當娘的心頭之氣!
每次銅頭走親戚回來,若是帶回了鮮核桃,村裡定然有幾日鬼哭狼嚎......
眼中含著的淚,不小心滾了下來,虎子粗魯地抹掉眼淚。
背山村的人死絕了。
銅頭的姥爺......自然也,也沒了。
銅頭可怎麼辦?
那個愛哭鬼,若是知道了背山村的慘事,知道了他姥爺不在了......他一定會扯著嗓門,嚎啕大哭。
可再哭,他姥爺也回不來了。
虎子又抹了一把淚。
“細雨,若是......若是你沒發現那個探子,那,那我們村子會不會也像背山村一樣?”
細雨想了想,搖搖頭。
”不會。”
“為什麼?”
“因為,有我呀!”細雨拍拍自己,“有我在,你們村不會有事的!”
就算這些逃兵進了村,她也能讓這些人有來無回!
虎子難過地點點頭,“我們村很走運,對不對?”
細雨沒說話。
虎子喃喃,“可背山村和前山村的人就不走運,他們好慘......”
真的......好慘!
他們先趕到的背山村。
因為背山村離得更近些,也因為背山村所在的山坳裡,有濃煙冒出。
趕到山坳,就聞到一股濃烈的煙味,嗆鼻的很。
他們匆匆進到村子裡,一進去就就被村中景象驚呆了。
成片廢墟,儘是焦土。
村裡的火似乎剛剛熄滅,廢墟上仍有黑煙冒出。
沒下雨,沒下雪,村子裡卻隱隱有水霧彌漫。
煙氣,水氣,還有刺鼻的血腥氣,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並不好聞。
先到一步的玄先生,默不作聲地在一處廢墟裡扒拉,拎起來一件巴掌大小,燒得隻剩前襟和半隻袖子的小棉襖。
細雨咦了一聲。
“這件棉襖怎麼全是補丁?”
“不是補丁,”虎子認了出來,“這叫百家襖,是,是給剛出生的小嬰兒穿的。”
“百家襖?”
虎子難過的嗯了一聲,聲音隱隱帶著哽咽,“我,我也有一件......我娘說,她懷我的時候,挨家挨戶去討一小塊布料,將這些布料拚在一起做成小棉襖,就是百家襖。”
苗嫵也接口,“虎子說得不錯,百家襖也叫百家衣,剛出生的孩子穿上百家衣,可免受疾病和災難侵害……”
說到最後,苗嫵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她接過玄卿手中的那件小棉襖。
拚接的碎布針腳細密,翻個麵,則是用柔軟的細棉布做的裡子。
苗嫵看著這件破損臟汙的小棉襖,仿佛看到個大肚便便的婦人,唇邊噙笑,縫著手中的百家衣。
一針一線,都滿含著母親對孩子的祝福。
可是,衣還在,人卻……
苗嫵抬起頭,環視這個隱於山坳的小村莊。
入目之處,皆是淒涼。
薛平安以拳掩口,咳了兩聲,在村子裡慢慢走著。
薛五則在廢墟裡不停地翻找地窖。
若是有地窖,沒準會有藏於地窖裡的幸存者。
隻可惜,翻遍了整個村子,地窖確實找到不少,但打開後裡頭皆空空如也。
”公子,”薛子麵色沉重,朝薛平安微微搖頭,“整個村子,無一活口。“
“劫掠了這個村子的逃兵,心狠手辣,心思細密……屬下查看過,有的地窖是被強行破開的。”
薛平安眼神一凝。
“意思是,確實有人躲在了地窖中,但還是被找了出來,沒躲過厄運?”
薛五不語。
想起那件巴掌大的嬰兒小襖,薛平安喉頭動了動。
最初得知這些逃兵是從夏朝大軍裡逃走時,他心中一動,起了心思。
從夏朝大軍裡逃走?
那豈不是說,這些逃兵對夏朝大軍的情況知之甚詳?
甚至這群逃兵的頭領,還在夏朝大軍裡當了伍長。
能在十萬人的軍營裡,脫穎而出,升至伍長,那個擅使弓箭的逃兵就不是泛泛之輩。
若是能為他所用……
當然,此等念頭隻在薛平安心裡一轉,並未急於表露心思。
細雨小道長聽聞兩村慘事,要去兩個村子探個究竟。
說不得,還會懲治那些逃兵。
可他們修道之人,不是有不得仗著道術欺負普通人的規矩?
那些逃兵雖不是好人,可畢竟還是普通人。
小道長予以懲治可以,可若是殺了那些人,會犯了殺孽吧?
倒不如,他替小道長代勞,將這些人帶走,編入薛家軍的先鋒營。
打仗時,先鋒營先上場!
這些逃兵,殺了敵兵不論功,若是死在戰場上……也是他們應得的結果!
轉瞬之間,薛平安就想了許多。
他主動請纓,要和小道長一起去被逃兵劫掠的村子裡看看。
想得很好,可真的看到背山村的淒慘後,薛平安改了主意。
“心狠手辣,牲畜不留!”
“那些逃兵,對普通百姓沒有一絲憐憫之心,性情殘暴,心性已壞!”
“是我想岔了,若是先祖在,定然不會放過這些逃兵!”
“五叔,那些人......留不得!”
薛五抱拳接令,“是,遵公子令!”
細雨也在村子裡四處轉悠。
她曾聽過苗姐姐講過流兵騷擾百姓的故事,可聽得再多,也敵不過親眼所見。
房舍倒塌,燒成了廢墟。
廢墟一片連著一片,整個村子死寂沉沉。
虎子在一戶人家前抹眼淚。
他說,那是銅頭的姥爺家,家門口有一棵百年核桃樹,院子裡一棵碗口粗的棗樹。
銅頭啊?細雨有點印象,那個愛哭的小孩。
燒塌的院牆外,有一棵焦黑的老樹。
院子裡還有一棵燒得漆黑的樹,應該是那棵棗樹了。
細雨默然無語。
大白一隻鵝,竟然也不嘎嘎叫,靜靜地跟在她身後。
小紙也趴在衣襟處,呆呆地看著院子裡被燒成焦炭的幾具屍首。
“細雨,他們好可憐,讓他們入土為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