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一叢更為強烈的不可置信中,趙寅禮聽到自己木訥問。
祝又又梗著脖子,仍是忿忿瞪著他。
她剛說得夠多了,此刻累到不想再多說一個字,隻悄然抬起雙手落在小腹上,手指一收,抓緊衣襟。
這細微的動作落入趙寅禮眼中,如一股熱浪,烘得他滿臉漲紅。
喉結上下滾動,他努力吞咽著口水,想確認、想道歉、想感激、想問天問地……千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卻難以說出一句。
直到此刻,趙寅禮才想起摘到那厚重的拳擊手套。
他想抓住眼前人,生怕她被失望帶走。
可手指卻止不住顫抖。
嘴唇也跟著哆嗦。
那雙曾在槍林彈雨中都一眨不眨的眼睛,那曾追得上子彈軌跡的視力,此刻除了生出一滴淚,竟毫無用處。
淚滴絞著汗水,順著他粗糙的臉頰滾落。
重重跌進祝又又心裡。
她自己可以哭,卻見不得在她心中,從來都如山一樣高大英武的男人、會如此脆弱無助。
她恨鐵不成鋼地抬手抓住他鋼鐵般的臂膀,正欲搖晃斥責,整個人就被趙寅禮用力擁入懷中。
熟悉的寬厚胸膛緊貼著她,傳遞著熾熱又悲戚的溫度。
他們緊緊相貼,無聲訴說,可命運卻似是在二人之間橫亙著一條奔湧的河,幾欲將他們湮沒。
頭頂上方,狂風拍打著穹頂玻璃,發出哐哐聲響,仿佛惡靈的催促,提醒他們,這相聚時光已然所剩無幾。
短短數十秒,周遭空氣似是全然被這壓抑而又濃烈的情感所凝固。
忽地,趙寅禮感受到一絲微妙的浮動。
一下,又是一下,一下下,兩下下,兩個小家夥似是在媽媽肚子裡打架。
一股暖流自心底炸開,迅速蔓延至他身體每一處。
趙寅禮呼吸陡然一滯,尚未平複的心緒,又在霎那間被滾燙的熱意填滿。
他悄悄錯後,頭低得幾乎埋進胸腔,雙手小心翼翼地覆上祝又又的肚子,像是在觸碰這世間最珍貴、最易碎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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哽咽著輕吐:
“對不起祝雙,遇見你這束光之前,我從沒想過要當英雄。
與其讓你照進黑暗,我寧願自己轉身重回黑暗……”
“所以比起我們的幸福生活,你的人生到底是黑是白才是最重要的是嗎?!”
兩人麵臨的危機已然到了這種地步,祝又又實在沒耐心聽他在自設的悲壯中徘徊。
她猛地打斷,抬起雙手扣著他臉側,逼迫他直視自己,乾脆直問:
“趙寅禮,我現在就問你,你能不能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孩子,去做任何事。
哪怕違背你曾在紅旗下宣誓的大義。”
趙寅禮眉頭緊鎖,再次解釋:“祝雙,沒有什麼大義,我隻是……”
“你隻是怕、怕你在並非執行任務的情況下,手上若是沾了人命,就不配在陽光下挺直腰板、不配再做華國軍人,怕不能讓我和孩子們享有軍屬身份,怕即便退役,也對不起這十幾年的戎旅生涯?是不是?”
“我……”趙寅禮張了張嘴,再難辯解。
祝又又深吸一口氣,乘勝追擊:“可我說過我不在乎!趙寅禮,還是那句話,你在作出決定、將我隨意丟在陽光下的那一刻,有沒有想過我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英雄,不在乎你頭上有沒有頂著榮耀。
哪怕這件事做完,你再沒資格回華國,無論你到世界哪個角落,我都會去找你。
我知道,你走的時候不知道我有了寶寶,是希望一旦你有何不測,我可以重新開始新生活。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的生活已經被你攪亂,我未來的所有計劃裡都不能沒有你!
即使我沒懷孕,也要不顧一切和你在一起!
無論你是黑是白,都要與你同生共死,而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你懂還是不懂?”
見他臉上仍是掛著痛苦與糾結,祝又又手上力道減輕,輕輕摩挲著他比數月前粗糙的皮膚,聲音放柔:
“趙寅禮,彆再猶豫了,現在擺在你眼前的,一邊是我們觸手可及的未來,一邊是秩序空守。
何重何輕,這很難選嗎?
還有什麼、比我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更重要嗎?
還是說你寧願偉大地死,也不願守護我們娘兒仨平凡一生……”
“我沒有!我不是!”趙寅禮被戳中心窩子,他慌忙俯身,重新將愛妻擁入懷中,語氣終於透露出決心:“對不起祝雙,是我錯了。我不該獨自決斷,我懂我懂,我懂你最想要的是什麼。對不起,我曾以為我再也給不了你了,對不起,彆對我失望,我……我走之前不敢見你,就是怕一旦見了你,就連死都不敢死……”
“好好,彆說了,彆再說了,不會死,你的兄弟保證過,會速戰速決,你們都不會死。”
祝又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語氣便也一軟再軟。
她連連撫著他的背,又柔聲說了些彆再烏鴉嘴,從現在起、凡事必須往好了想,既已選擇與穀寅禮同陣營,你們是親兄弟,務必互相信任之類的囑咐話語。
最後強調:“我知道,你的成長環境決定你很難完全信任他人,可就像你願意把後背交給陸四一樣,經過這次短彆重逢,我希望你也能把我當戰友,是夫妻,亦是真正的戰友。
事兒過了就過了,至於你對我沒能建立起足夠的信任這點,我不怪你。
我現在隻一個要求,就是這招險棋既然非下不可,那就務必保住你這條已經當了爹的命!”
繼禮貌客氣地‘請’嫂嫂到此地走一遭後,穀寅禮又做了件貼心事。
他將哥嫂二人加上他們的大黑狗一起、送到廠區內一處布置得很像家的處所安頓下來,表示讓他們安穩小聚一兩日。
其實這房子本就是為趙寅禮準備的,供他在訓練之餘可以適當放鬆、享受備戰生活。
無奈老哥鑽進牛角尖出不來,一頭紮進基地就沒歇息過,吃住都是在那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
祝又又是第二天下午離開的。
早晚都要分彆,她怕待久了更難割舍。
那一天一夜,他們明知一舉一動都暴露在攝像頭之下,兩人很默契地,都沒再提有關離彆和未來的任何字眼。
隻如平日裡短彆小聚一般,一起做飯吃飯、飯後在房子裡隨意走動,擺弄擺弄裝飾物,最後窩在一起,放著電影扯東扯西。
聊天的時候,主要是祝又又在說,畢竟她這個春天過得很充實,能分享的話題很多。
她給趙寅禮講述在東北過年時發生的趣事,講自己坐綠皮車去漠河、看著火車從常溫升級成凍庫的經曆,給他描述丹頂鶴遷徙的壯觀場景,還給他看了她在醫院拍下的四維彩超影像。
沙發暖光裡,祝又又指著其中一個小家夥的特征,彎著眼睛說:“你看這裡,醫生說這壯實的小粗腿兒,一看就是個踢足球的料,但另一個因為角度問題沒露出來,不知道是妹妹還是弟弟。”
趙寅禮看著畫麵裡一直不老實的兩個小家夥,光是不甚清晰的輪廓,就讓他再次紅了眼眶。
他深吸口氣,壓下悵惘,溫和笑道:“也可能是姐姐,姐姐的話,還能管著點兒弟弟,省得他調皮闖禍~”
祝又又表示反對:“憑什麼都是一樣大,卻要姐姐受累管弟弟?各顧各的不就得了~”
趙寅禮收緊手臂,如以往般順嘴應和:“好,都聽你的,咱們這個家,從前往後,永遠都由你當家,孩子也都跟你姓兒……”
第二天下午,祝又又在登機前隻給趙寅禮留下個很匆忙的擁抱。
以及一句‘詛咒’:“趙寅禮,你要是敢不回來,我就讓你兒子管彆人叫爹!”
她說的是‘不回來’,而非‘回不來’。
最後的威脅也輕如羽毛,隻因她心底堅信,前半句假設絕不可能成真。
離彆的畫麵,隻希望快速閃過。
祝又又靠在窗邊,眼淚隨著機艙門緩緩關合而簌簌落下。
待飛機衝向雲霄,她才敢展開手中字條。
是沒怎麼讀過書的丙寅,在軍營裡習得的硬筆書法——
【鶴舞晴空歸影長,天涯重逢訴離殤。
時光偷換情不改,再聚首時夢也芳。】
‘啪嗒~’
一大顆淚珠落在‘殤’字上,成功將整首詩唯一一個略顯傷感的字眼,燙到作廢。
仿佛是一種預言,預示著他們的故事雖有波折,卻注定不會以悲傷作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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