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完會回到市區，下車剛好立在百貨商店門前。
美娟想進去逛逛，司懷民欣然陪著。
他暗暗盤算，計劃待會兒豁出半個月工資，請美娟下頓館子。
哪成想剛拐進副食區，就聽見個炸雷般的大嗓門：
“懷民？！呀！這是美娟兒吧？不記著我啦？你得管我叫大嫂！咱不是在老二婚禮上見過一回嘛！
……誒呦嘖嘖嘖，真不愧是大學生啊！
大個兒漂亮白！
這哪是真人兒啊，簡直就是掛曆上的電影明星！哈哈哈……”
大嫂對上二人就是一通猛誇，司懷民生怕這陣仗會令美娟心生不適。
幾次想開口打岔。
可惜未果。
好在美娟臉上始終掛著笑，沒看出不耐。
最後還稀裡糊塗應下去家裡吃飯。
跟大嫂說定了他們晚些過去。
美娟便做主道：
“走吧，上三樓給你侄子買個玩具，再拎兩盒點心、兩瓶罐頭，第一次登門，總不能空著手~”
日頭西斜，鐵路職工宿舍區的街道被夕陽醃成蜜罐。
兩人提著東西剛到胡同口，就見一小男孩兒跟猴兒似的從樹上蹦下來：
“三叔！”
司懷民揚起手中玩具槍：“欸！大勤快來~，有好東西給你。”
眨眼間，司貫猴就跑到倆人眼巴前。
仰著紅撲撲的小臉衝美娟脆生生喊：“三嬸兒！”
接著，便迫不及待去抱槍。
司懷民怕這稱呼唐突了美娟，凶了大勤一句：“彆瞎叫，這是你邢阿姨……欸？”
可這小崽子抱著槍就找小夥伴顯擺去了，根本沒空理。
視線從不遠處的孩子堆收回，美娟斜了司懷民一眼：“聽這意思，你是打算讓孩子一直喊我邢阿姨？”
話落，她佯裝生氣，兀自抬腳。
司懷民個‘戀愛天才’，瞬間心領神會，忙緊跟著小聲哄：“欸、娟兒！你彆生氣，我這不是怕在外頭對你影響不好嚒，那就叫三嬸兒，等我二哥他倆那小寶一出來，也讓直接喊三嬸兒~！”
美娟忍著笑沒好氣：“一邊兒去，你們家娃剛一出生就會叫人？有這特異功能還輪得著哪吒當三太子？”
司懷民一愣，旋即厚著臉皮展望起來：“嘿~，就憑咱倆這基因，咱家娃就算剛出生不會叫人，將來也一準兒能說會道，三太子想投胎都得排隊領號兒~”
“誒呀！誰跟你咱家！”聽出他話裡暗藏小心機，美娟又羞又甜，好似晚霞爬上她的臉……
說笑著進院兒，倆人雙雙瞧見牆根下的大木盆。
一條足有小臂長的魚，正半死不活地躺在水裡，尾巴有氣無力地掃著盆壁。
不等他們湊近一探究竟，就見大嫂紮著圍裙迎出來，吵嚷著叫倆人趕緊進屋——
“我這一高興，菜掂對多嘞、忙不過來了都，你看那魚我都沒倒出空兒收拾，得等你大哥回來再整！”
司懷民忙搭腔：“大嫂，彆太麻煩了，菜夠了這魚就彆……”
大嫂表情豐富打斷：“誒~！菜再多這魚也必須得做嘍！要不死了更白瞎哈哈！……那啥小娟兒，大嫂說話直你彆見怪奧，快進屋來！”
“不會的大嫂，給您帶了點薄禮，您看放哪合適……”
過度熱情的歡迎儀式告一段落，大嫂繼續忙活開來。
司懷民安頓好美娟，也去廚房幫忙。
他剛挽起袖子，就聽大嫂神秘兮兮透露，說這魚是幾個段的總務主任合夥從前幾天趴窩那趟貨運列車上扣的。
“……那車是從遠東那頭兒過來嘀，好家夥，那大螃蟹，恁老大！
聽說是耽擱時間長了，海鮮已經有死的了。
等運到冰城，路局肯定得給包車的那叫啥、貿易公司老板賠不少錢。
這魚蝦不是沒數兒嘛，能扣就多扣點兒。
也就是俺們這些雙職工家庭跟食堂關係好，才能輪著條大活魚，不介啊，隻有眼饞的份兒……”
大螃蟹？
司懷民一下子想起昨兒在那所謂慶功宴席上的所聞所見。
是啊，這遠東海鮮可是稀罕貨，電務段食堂哪來的預算采購？
敢情這些都是貪汙私扣的贓物！
唉……
司懷民又低聲勸了幾句這魚就彆做了，菜夠了之類。
無奈大嫂拿美娟當貴客招待，說啥也不答應。
說著話，大哥回來了，工作服還沒換下，就被大嫂催著快去拾掇魚。
司懷民直覺這魚不簡單，趁大哥換衣服的空當，抄起家夥事兒行至木盆邊。
美娟剛在院子裡撿了幾個從樹上掉下來的杏子，正研究能不能吃。
見懷民要乾活兒，忙疑惑湊上前：“你要殺魚？……不對，應該是、你會殺魚？”
司懷民已然單膝點地：“嗯，很小就會，小時候我們哥兒四個嘴饞，家裡沒肉吃，常去河泡子裡抓魚，冬天還刨冰窟窿，怕回家挨揍，直接就挨河邊兒烤了……噝，等等，這魚怎麼……”
司懷民拎起那要死的魚來回翻了翻，沒認出啥品種。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下意識湊到鼻子邊一聞，隻覺氣味兒不像單純魚腥，也不像漚時間長了變質的味兒。
更讓他犯起了嘀咕。
“怎嘛？你不認識這魚？”美娟見他皺著眉頭隻顧研究，半晌不動手，便也拄著膝蓋蹲下身，俏皮道：“難不成你們家的規矩，殺生之前都要跟食物鏈底端生物認識一番才行？那我告訴你呀，這叫多線魚，主要分布在西北太平洋海域，海魚用淡水養，可不就活不長~
不過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不影響它肉質鮮美~”
通過以往談天，司懷民早就得知美娟主修課裡有國際貿易，她打小家庭條件又好，自是識得這些市麵少見的緊俏貨品。
他聽美娟如此肯定地介紹完這魚、是從那麼老遠的海域過來，終於抽冷子從記憶庫搜出這異味從何而來——
“是亞硝酸鈉！”
司懷民難得臉色驟變，抬頭看向美娟：“這東西當防腐劑得按量加，可這魚換了水還一股子怪味……從海上運到內陸泡了一路，加上車壞耽擱，怕是比福爾馬林勁兒還大！”
美娟雖不是理科生，但對食品工業的敏感詞彙也有所了解。
她趕忙拍打懷民手背，催他快撒手，彆再碰這毒魚：“天，亞硝酸鈉超標的話，吃下去可了不得啊！”
“什麼東西好吃到了不得啊？”
兩人正談論著，忽聽大哥樂嗬著邊走邊問。
司懷民沒廢話，將魚丟回水盆，起身說：“大哥，這魚不能吃，化學品嚴重超標。”
話落，他餘光瞥見美娟壓著膝蓋要起身，才想起遞出手臂去扶。
可當著大哥，又有些不好意思。
這要扶不扶的磨嘰勁兒，再次喜提美娟一記白眼。
大哥看著倆人眉目傳情，嘴上樂嗬勁兒更勝：“嗐，啥化學品啊，鐵路跑車的都知道，活海鮮運輸、水裡都得加點料才能保鮮。
沒事兒~~，這撥海鮮那幫人都吃好幾天了，這批魚咱這職工宿舍這一趟街，基本家家都勻著了。
不信你待會兒出去聞聞，看誰家紅燒，誰家清蒸，誰家整酸菜魚……”
“大哥。”司懷民見大哥說話就熱火朝天忙活起來，更加嚴肅道：“總務後勤那些人貪腐成性，腐敗的肚子吃什麼臟心爛肺都能消化。
這胡同裡都是你段裡的同事，你覺得有必要，就也去阻止他們。
怕節外生枝就眯著。
我隻知道咱家人不能為了占這點兒便宜，拿身體試毒。
再不濟，你和大嫂倆大人我管不著，要是非燉這魚不可，我和美娟兒就帶大勤出去吃。”
美娟頭回見司懷民如此嚴詞厲色地講話，說真的，很有種耍官腔的派頭子。
若是對著老四，這態度定然足夠威風。
可對著大哥用這語氣……
“咋地？威脅你大哥奧？”果然，大哥噌地起身，明顯掛臉。
怕兄弟倆打起來，美娟趕緊跑進屋找大嫂，想著各勸各的老爺們兒。
“……啥鈉這麼厲害？嗐能毒死人咋地？”
美娟將這魚怎麼回事兒告知給大嫂後。
大嫂雖不敢置信，可為了圍攏這又有本事又有家底兒的兄弟媳婦，忙握著美娟手腕叫她放心，“不就是條魚嘛，不吃就不吃，我去說說你大哥，這咋還能不聽老三的呐！老三可是咱家高材生，見過的世麵不比他多？”
“……”
縱使大嫂的話聽著有些鬨耳朵，可她好歹擁有家庭地位，三言兩語便平息了兄弟之爭……
沒了紅燒魚這道大主菜，就不難看出，大嫂之前所謂菜整多了，就是在誇大其詞。
這滿桌子，除了白菜豆腐土豆子，就是各種醃鹹菜。
飯後，司懷民騎著大哥的二八大杠，送美娟去找她哥。
路上，他非常不好意思地說這頓飯沒叫美娟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