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二八大杠在土路上顛得車鈴叮咣響。
哥兒仨吭哧吭哧蹬了一多鐘頭才殺到城郊。
拐過成片蘆葦蕩,一汪野河泡子撞進眼簾,水麵漂著幾片蔫頭耷腦的荷葉,時不常咕咚冒個泡,驚得大水蜘蛛噌嚓直跳。
‘叮鈴~!’
老四一撥車鈴:“瞅瞅水裡這熱鬨勁兒,魚指定不少!”
老二是個實乾型,挽起褲腿就往水裡蹚:“那還墨嘰啥!趕緊多整幾條鯽魚回去熬湯,給你二嫂補補身子!嘶——”
冰涼的泥水剛漫過腳踝,司懷仁就跟踩了電門似的:
“這大晌午頭的,水咋比冰棍兒匣子還涼!”
老三則穩穩當當換上雨靴,利落抖開漁網,“能不涼嚒,眼瞅十月了,再有半個月這河裡都該出冰碴兒了。”
話音未落,他手腕一抖,漁網如銀龍入水。
待網墜沉底,他攥著麻繩熟練而緩慢地往回拽,水麵泛起的波紋把殘荷倒影攪碎,埋伏成細密的網陣。
那頭兒抱怨完,老二很快適應水溫,已手持抄網開啟單兵作戰模式。
他專注於水麵,看見冒泡就靈活出擊,眨眼工夫就捕獲兩條活蹦亂跳的大鯽魚。
初戰告捷,司懷仁將竹竿子一橫,喊老四接著。
鯽魚甩著尾巴飛向岸邊水桶,濺起的水花正好澆在司懷鑫腦門上。
兄弟三人,唯獨他乾活不正經,一整個坐收漁翁之利。
不過這從小被慣著長大的老四乾活兒不積極,眼睛卻比探照燈還勤快,一直在掃射。
“三哥!快!是三道鱗!”
可不~!擁擠的網兜裡,兩三條花紋奇特的大魚,正擺著尾巴亂竄。
司懷民眼疾手快收網,水麵炸開朵朵銀花,驚得蘆葦蕩裡的野鴨子撲棱棱直罵街。
熱熱鬨鬨忙活好一陣兒,哥兒仨終於將帶來的鐵桶都裝滿。
鯽魚撲棱著銀灰的身子,鯰魚扭著滑溜溜的長尾。
最顯眼的還是那幾條三道鱗,花紋獨特,肥得冒油,饞得人直咽口水。
司懷鑫沒咋乾活兒,這會兒卻來了精神:“這老些魚!二哥三哥,咱留出自個兒吃的、還有明兒帶回家過節的,挑幾條肥的給螳螂哥送去吧?讓兄弟們也打打牙祭~”
司懷民知道那螳螂哥是個社會人士,一直反對老四跟他瞎混。
還不等他言聲,司懷鑫眼尖瞧出三哥又在操他的心,忙不迭強調:
“誒三哥!你這剛出差回來,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叨嘮呐!
我去機務段的事兒就是螳螂哥幫牽的線。
他去南邊兒倒騰單放機、錄像帶認識一大老板,擱火車上落了單,差點兒叫幾個混子給熊了。
是螳螂哥給擺平嘚~
那大老板就說欠他一人情,讓他有事兒儘管言語。
螳螂哥人在江湖飄,出手從不求回報。
這回可是為了我才跟人張嘴奧!”
“老板?做生意的還能跟領導說上話?能準成麼?”老二綁好桶,順嘴一問。
“人開的那叫啥貿易公司,總包車拉貨,給路局送了不少買賣,明裡暗裡嘀……”司懷鑫簡單交代,各種拍胸脯叫倆哥放心,“反正我禮已經上完了,考錄的時候也按流程走,真要岔劈了就證明我不是那塊料,就算不走後門兒也白扯,以後就再掂對彆的門路唄~”
隻要確認老弟弟不學壞,司懷民也不是非較那個真。
他默默聽完,不慌不忙蹬上車,輕點頭應允:
“行吧,反正你就認真對待吧。
路局現在搞改革,往後進國營單位不光要求城鎮戶口,還得看學曆。
退伍複員都不好安排。
這撥你要是趕不上,以後就不見得還有機會了。
既然有人幫忙搭線你就好好整,以後上班也踏踏實實的就得了~
那螳螂哥在哪?咱先到他那吧,要還人情,這魚還不得緊著人家先挑~?”
司懷鑫打心眼裡覺得三哥自打搞上對象,整個人都被磨得圓乎了,比以前好說話八百來倍。
一聽三哥沒批評他,他美得差點從車上栽下來:
“好嘞!保證服從管理,和哥哥們一起為人民服務!出發!去錄像廳!”
老二車把一晃:“啥?去那地兒嘎哈?”
老三反應很快,涼涼一哼,“那螳螂哥的根據地不就是錄像廳。
哼,要不是辦正事兒,你看老四現在還敢去那地兒麼,亞玲不削他……”
因為多了沉甸甸的鐵桶,按說返程應該更難蹬。
可哥兒仨心裡揣著熱乎勁兒,車胎磨得地麵都快冒火星子了,愣是沒一人喊累。
可算是進了城區繁華地界兒。
拐進靖宇街,一幢幢巴洛克風格的老房子,猶如兩排帶派的老管家,正立在夕陽裡夾道歡迎他們仨。
司懷鑫哈啦著冒煙兒的嗓子,朝斜前方一揚下巴:“那個二層小樓就是!我~~去!這還沒黑天呢就開始閃燈了嘿,瞅瞅我哥這生意好嘚!”
老二笑著擠兌他有把兒就是哥:
“唷,你二哥三哥都擱這囁,老大也不道休沒休假,這買賣乾得好的是你幾哥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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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五哥,行了吧?”司懷鑫哈哈笑著猛踩車蹬子,沒成想,冷不丁從右側胡同口冒出十來號人。
要不是他及時捏緊車閘,非撞嘍不可。
他剛要開口罵。
就見為首幾個,正手持棍棒一下下敲著掌心,一看就不是善茬。
司懷鑫直覺這幾個混子是衝他來的,怕桶灑了損失魚,悠哉下車立好車梯子,方才開口盤道:
“哥兒幾個,這路寬得都能跑火車了,堵在這兒是幾個意思啊?”
“嗤~”站在正中的混子歪著嘴朝前走,眯眼問:“沒他媽幾個意思,就想找個人,你們仨,誰姓司?”
司懷鑫抬高下巴,熱心告知:“找人去公安局戶籍科,不認識道兒回家找你媽打聽去……”……唔、”
“亮子!住手!”
一聲呼嗬,叫住了司懷鑫麵前正欲動手的混子。
可司老四出於正當防衛的這一腳已然蹬了出去,絲毫沒收著勁兒。
被踹著倒退幾步的亮子捂著肚子直起身,咬牙忿忿瞪著司懷鑫,卻沒敢再輕舉妄動。
而是隨著肌肉記憶往一旁躲了躲。
他身後那十來個跟班兒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劈開,從中間讓出條道兒來。
隨後,一輛酷黑的挎鬥子摩托突突而來。
剛停穩,就從副駕跨出個細高男人。
這人的打扮和氣質,同他身後的那幫手下比起來,可以說是非常之柔弱。
“小武哥!”
攔路的混混們齊刷刷低頭哈腰,這才是真正的夾道歡迎。
司懷鑫盯著細高男邁向自己,很麵生,並未猜出這人的名號是姓武的武,還是排行老五的五。
轉瞬間,細高男已經摘了墨鏡,打招呼的腔調還挺有禮貌:
“哥們兒,我小兄弟兒性子急,嘴上多有得罪。
我替他向你道歉。”
不知敵軍有何意圖,司懷鑫沒給好臉:“行行,彆說沒用的了,找姓司的嘎哈,我司懷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就站這兒,你要麼說事兒,要麼帶著人起開。”
細高男微微一笑,一點頭:“嗬,哥們兒爽快人。可我要找的人應該不是你。”
他抬抬眼皮朝司懷鑫身後掃了掃,接著臉色一沉,完全出乎哥仨意料:
“我要找司懷民,燕城來的高材生。”
話到此,細高男目光又在老二老三周身來回逡巡,追加了一條:“剛從鶴城回來的,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