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小胖護士直衝她而來,嚷嚷著要抓她去洗胃。
亞玲可不敢給組織添麻煩,趕忙否認:“沒有!沒人吃耗子藥!他睡懵了說夢話呐!”
“那這到底啥味兒啊?”
幾個醫護簇擁著湊近病床,皺眉偵察毒源。
“3床吐的腐敗氣體?”
“應該是……咋地啦?是不有點破傷風啊?快給量下體溫。”
亞玲趁亂如實交代:“對不住大夫,可能是餃子有點兒壞了,這是我頭中秋包的。”
說著,她合上飯盒蓋,又是一通賠禮道歉。
“這天兒?擱四五天了?還給患者吃?”大夫表情不悅。
亞玲訕訕點頭,“我也吃了,我就沒事兒,沒想到……噦、”
真不爭氣,她說完,也忍不住彎腰朝盆裡狂吐一氣,胃裡火燒火燎。
小胖護士豎眉瞪眼,就差把‘活該’倆字兒烀連亞玲臉上了:“你瞅瞅!好人都禁不住這毒餃子在肚子裡發酵,患者吃了能不遭罪嘛?!他現在身子骨多虛啊!……快來3床,夾著~”
司懷鑫本就吐得兩眼一抹黑,整明白亞玲剛就是在演戲嚇唬他,演技竟還那般逼真,更是一黑又一黑。
他後槽牙還沾著塊沒嚼爛的餃子皮,實在沒力氣再做無謂掙紮,認命地被摁住,夾緊體溫計,心裡算計著,以後要是有了錢,還是甭著急買電話了,先把亞玲送長春電影製片廠去啵。
怕患者食物中毒,大夫又讓小胖護士給他抽了一管子血,準備去化驗。
小胖護士操作時尤為細心,竟還哄著司懷鑫:“不疼昂、咻一下就紮進去了奧~”
亞玲用腳趾蓋都能猜到,準是這狗男人躺那兒跟人家耍貧嘴來著。
瞧把小姑娘撩扯的,拿他當智障伺候了都!
等醫護人員呼啦啦都走了,亞玲剛要彈劾老四這張破嘴,沒成想這狗男人突然就要竄稀。
♂:“欸欸憋不住了玲兒!快拿便盆兒!”
♀:“剛吃完就拉!你這腸子都不帶拐彎兒的嗎?!”
好家夥,這可真是患難見真情。
攤上這麼個刺兒頭無賴。
不光要管天管地,還得管他拉屎放屁。
另一邊,護士換班的鑰匙串在走廊叮當作響時,夕陽正把窗欞的影子投在司懷民臉上,像是誰用炭筆輕輕畫了幾道格子。
直到夜班護工大叔善意提醒:“姑娘,你倆結婚沒?我要給他擦身子了。”
美娟才反應過來,她在這兒不僅毫無用處,還需要回避。
怕破防,她連個謝字都沒敢吐口,朝大叔倉促一點頭,勾起手提包就出了病房。
鐵路醫院公交站。
等車的工夫,有被風卷起的梧桐樹葉在腳邊打旋。
美娟從包裡抽出筆記本。
翻開扉頁,是懷民前些天還在鶴城時,寄給她的一片樹葉。
他在信中提起那塊古董手表,說因為表很貴,這樹葉明明是在兩人見麵那天早上拾起,卻沒好意思當麵送給她。
美娟收到後何其歡喜,無關價值。
並於當天,也回寄了一片鬆花江畔的楊樹葉給他。
此刻,美娟指尖撫過乾枯的葉脈。
觸景生情。
她想起懷民曾在信中說——物理學有個概念叫熵增。
指所有事物都會從有序走向無序,最終渙散,唯有愛,能對抗萬難。
一如他們之間的相互陪伴,即使因為這段時間異地,被距離抻成薄片,可他們的心跳,在量子糾纏的維度裡,從未停止過共振。
車來了,是末班。
美娟卻沒抬腳。
因她忽然被筆記本裡,一句從懷民信中摘抄的話點醒——
「鐵軌最孤獨的時刻,是沒有火車經過的夜晚,但它知道,無論黑夜多麼漫長,總會等到晨光。」
不行,她不能讓懷民醒來時,身邊隻有一片枯葉作伴。
她要成為他睜眼見到的第一個縷有溫度的光束。
如是想著,美娟合上筆記本,迅速略過台階上的月影,果斷返回醫院。
加護病床很窄很硬。
美娟一夜輾轉難眠。
晨曦微露,她起身揉了揉腰,行至病床邊,用棉簽沾著溫水為懷民潤了潤唇。
棉簽掠過他冷硬的唇峰,回憶折返,美娟兀地想起他講英文時的腔調。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懷民來學校看她。
兩人在學院濟海灣邊的長椅上,發現一本不知是誰落下的泰戈爾詩集。
美娟說他個工科男,學的一定是啞巴英語,“我猜你讀詩,就像給齒輪標序號。”
“也沒那麼差吧。”
“那你讀給我聽。”
issthestars.”如果你因失去太陽而流淚,那麼你也將失去群星。)
“咦~~,比標序號強點兒,像在念機械零件說明書。”美娟笑他就是個毫無感情的機器。
懷民也不惱。
他將書合上,灼灼目光投向她,“我五音不全,唱歌也不好聽。哪像你,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美娟“欸呀”一聲,嗔他故意陰陽怪氣。
倆人你來我往逗趣,驚飛湖邊喜鵲。
懷民叫她也說一段,“不論什麼內容,我都想聽。”
於是美娟眸光一閃,“那我就念段兒你聽不懂的。”
她翻開俄語課本,娓娓道來:
“愛情、希望,和平靜的光榮,並不能長久把我們欺誑。
就是青春的歡樂,也已像夢、像朝霧一樣消亡。
但我們內心還在燃燒著願望,在殘酷政權的重壓之下,我們正懷著焦灼的心情……”
“……在傾聽祖國的召喚、”
時光在屬於他們的維度裡滑行至此刻。
美娟重讀這段《致恰達耶夫》,顫抖的聲線裡,仿佛染著當時的蟬鳴。
‘嘀嘀、嘀嘀嘀……’
‘蟬鳴’忽然加速,美娟慌忙抬頭。
是監護儀的數值在急促上漲。
同時,她感受到掌心一絲回響。
“懷民?懷……”呼喚碎在晨光裡,美娟攥緊他的手,急急起身,附在他耳邊顫聲問,“你醒了嗎?能聽到嗎懷民?”
“咳……”
司懷民睜不開眼,隻努力從喉頭溢出一絲喟歎。eiju、”
“欸、我在呢我在呢!”
這一歎一應,就像兩根分隔已久的鐵軌,終於在時光儘頭,聽見了彼此的轟鳴。
美娟激動不已,“等我、你等我去叫大夫!”
司懷民真正從混沌中掙出,已是午後。
美娟好不容易踏實下來的心情,全然被眼前這一屋子人擠散。
除了單位裡的人,有幾撥同樣是從雙城堡走出、來城裡務工的老少爺們兒。
他們打著和老司家沾親帶故的旗號,提著土特產來探望屯子裡唯一的大學生。
因著事出與段裡業務有關,上上下下來了不少領導。
基本都是打著慰問旗號,來探口風。
美娟迎來送往,一開始還能以淺笑示人。
漸漸的,她便沒法一直保持好臉色。
因為他們真的很煩,很影響懷民休息。
下午五點,總算是到了下班時間,這些單位裡的人,許是不願占用私人時間辦公事,最後一撥訪客終於撤走。
美娟剛鬆了口氣,大嫂又拎著保溫桶急匆匆趕來。
演戲一樣,開口就是抽泣:“懷民呐,你可嚇死嫂子啦……”
保溫桶裡的雞湯蒸騰著一種違和的甜膩,油花顯得無比勢利。
美娟聽著大嫂一邊盛湯,一邊絮叨些沒用的。
並未伸手去接湯碗:“謝謝大嫂,懷民剛醒,醫生說還不能進食。”
大嫂表演了個一秒收笑:“唷,你瞧我這也不懂啊……那你喝,你也辛苦了小娟兒。”
美娟努力維持體麵,“好,先放那晾著吧。”
“嗬,也行。”發完此項無用功,大嫂兩手空空,顯得很多餘。
美娟見她欲言又止,實在不願跟這種人虛與委蛇,乾脆起身送客。
還不等她開口,亞玲的聲音就從門口劈來:“唷,這都幾點了,你咋還在這兒呢大嫂?再晚該沒車了,你咋回屯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