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咋說是老小孩呢~
有時候,老人的固執就像房簷下凍了半宿的冰錐子,看著輕巧透亮,真要較起勁來,能把青磚都硌出豁子。
爺爺攥住竇逍胳膊就沒再撒手,任四哥把嗓子喊啞了都不賞他一眼:“不可能!真要是鄉親們,我咋個都這麼臉生?!”
“隔、隔壁村兒的嘛這些是~”竇逍額角冒的油都快能煎蛋了,硬著頭皮胡謅。
見親爹真不認自己了,四哥急得直跺腳:“爸!您再好好看看我!我是老四啊,您老兒子……”
爺爺總算斜睨他一眼,嫌棄得毫不掩飾,“淨胡扯!你這褶子比我爹那煙袋鍋都深,我看你像俺家長工!”
“我……”
“行了!快把嘴閉上吧你!”連姐一把扯開四哥,湊近竇逍小聲支招:“彆較勁了竇逍,你先順著爺爺,他想去哪就先去哪,指不定明早一睜眼、就又啥都忘了,到時候咱再慢慢跟他說現在是哪年哪月在哪。”
“嘖噝、”竇逍腦漿子都快開鍋了,心說‘爺爺就想闖關東,難不成我還得套輛馬車,陪老爺子勇闖山海關?’
強壓之下,他迅速琢磨,擠出尬笑硬哄:“魯光大哥,您看這天寒地凍的,聯絡員八成是迷路了,要不咱先回我那兒歇一晚,明兒天一亮,咱就合計去關外的道兒,成不?”
爺爺眯著眼盯了他好幾秒,又掃了圈兒周圍這幫生人,短暫權衡,蒯了蒯手,往竇逍耳邊湊了湊。
竇逍還以為爺爺是要跟他密謀啥新計策,結果老爺子竟土匪一般,將手中筷子往他腰眼一戳,撂了句狠話,“彆耍花樣,你要敢騙我,我就朝你肚臍眼兒裡捅!”
“……”
苦著臉被爺爺挾持著上了車,竇逍剛想喘口氣,就見爺爺扭頭瞪向司戀,語氣邦邦硬:“你個女同誌跟著乾啥?俺們落腳的地方,哪能叫你一個外人進!”
“爺……”
司戀委屈巴巴剛要開口,就被竇逍搶過話頭,“爺爺……不兒,魯光大哥,這我媳婦兒,不是外人~”
“你媳婦兒?”爺爺眼神在兩人臉上打了個轉,低聲嘀咕,“該不會是假扮的吧?”
“啥假扮的啊!”竇逍連忙知會司戀亮出結婚證照片,忽然福至心靈,“正好我還要跟您商量呢,我這陣子還真就沒法跟您一塊兒轉移,我得辦喜事兒,早都訂好的,到日子就得去您家、啊不是,去她家接親~”
“對對、您看,我倆合法噠!”司戀麻溜亮出結婚證,炫耀似的,“我之前都忘了給您看了,正好,您瞧這登記的日子,還是我倆認識五周年紀念日呐~”
爺爺眯眼瞅了瞅,趕人態度依舊強硬:“哼!給我看啥?不是剛說還沒辦喜事兒呢嗎,沒過門子就不算數!絕對不能擱一塊兒住!你個姑娘家家的,懂這規矩不?!”
……
連姐說得沒錯,第二天一早,爺爺果然又什麼都不記得了。
睜開眼就是新的一天。
像是被突然扔進了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眼神裡盛滿陌生和惶惑。
難為竇逍聽說丙寅哥在龍江,還問了問他、能不能來冒充一下轉移鄉親們的聯絡員。
看來也用不上了。
“您醒啦?”竇逍放輕聲音,小心翼翼哄,“我是小竇,您還記得我不?咱量個體溫好不?我看您精神頭兒不大足,怕您發燒。”
爺爺沒說話,隻緩慢眨了眨眼,視線從竇逍臉上移到他手裡的額溫槍上,慢動作伸手接過,就要往咯吱窩裡送。
“欸欸,這個不用夾、爺爺、”竇逍剛叫出這稱謂、就下意識一頓,怕爺爺又跟他鬨、非要自稱是他大哥。
可爺爺並未表現出異樣,隻默默把體溫槍還給他,安靜得像個生病的孩子。
‘嘀’
“37度1,稍微有點低燒、”竇逍心裡皺巴巴的,還有點慌神。
老頭兒要是跟他這兒有個什麼不好,他都不知咋跟丈杆子交代。
“不礙事,吃片兒藥睡一覺就好了。”爺爺默默躺回枕頭上,反過來安慰竇逍,“我知道我歲數不小了,可也不是紙糊的。”
竇逍握了握爺爺擱在枕邊的手,努力擠出笑容,“嗯,我知道您身體棒著呢,您等會兒,咱吃藥之前得先吃飯,我這就去給您弄~”
不多時,竇逍推著移動餐桌去而複返,身後跟著端著餐盤的司戀。
她昨晚也在公寓住的,睡在許初閨蜜倆的套間。
瞧見媳婦兒都沒去過室外、鼻頭卻紅紅的,竇逍心頭軟了大半截,連忙活躍氣氛,又做了遍自我介紹,“這是我媳婦兒,也是您孫女,記不記得?”
爺爺目光茫然,顯然不認得,卻也沒再像昨晚那樣極力否認、亢奮地專說些戳人心窩子的話,反而整個人顯得很低落。
司戀看了眼竇逍,飛快地吸了吸鼻子,一邊放下餐食、一邊夾著嗓子誇張笑說,“不記得也沒關係呀爺爺,您就是有點低燒,狀態不太好,嗱,我現在告訴您,您今天可彆再忘了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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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司戀,小名叫戀戀,但是呢,從打我記事兒起,您就叫我老疙瘩,因為我是咱們家最小嗒……”
她一邊布置飯菜,乖巧地哄爺爺吃,一邊小話癆似的絮叨個不停。
竇逍扶著爺爺胳膊幫他坐直些,立在一旁打下手。
他看著司戀側臉,聽著她把日子掰碎了、揉軟了,一點點往爺爺耳朵裡送,心裡越來越酸。
爺爺始終沒插話,粥送到嘴邊就張嘴,蛋羹遞過來就接著,隻是咀嚼得很慢,喉結滾動時,脖頸上的皺紋會跟著輕輕起伏。
這樣的安靜,比不懂事的瞎鬨騰更叫人心疼。
最讓人難過的,是爺爺那些刻在骨子裡的疼愛還在,卻認不出該給誰。
身體被圈在這陌生的世界裡,心靈卻無處安放。
家人圍在身邊,像守著塊漸漸失了紋路的老玉,到最後隻剩眼睜睜瞧著這份愛無跡可尋。
竇逍這趟過來,是要跟冰城這邊的車隊把接親路線演練一遍。
還約了司貫行,把從村口到爺爺奶奶家大院兒的擺陣落實清楚。
圈子裡的哥們兒他是頭一個辦跨市婚禮的,實在是沒有優質案例可以參考。
諸如此類需要確認的流程細節還有不少。
他事事都得親力親為才踏實。
竇逍忙的這兩天,爺爺低燒早就退了,已經被四哥接回了家。
婚禮倒計時48小時,全家人一起回到屯子準備。
車剛過村口,爺爺突然直起腰板,貼著玻璃興奮地朝外看。
到家後老爺子精神頭更足。
雖然還是認不全人,但一聽要辦喜事,立刻翻出他珍藏的燙金筆記本,用紅藍鉛筆把流程畫得跟作戰地圖似的。哪個時辰放炮、什麼時候攔門,連茶水溫度都標注得清清楚楚,爭當娘家總指揮。
總之除了不太記人,人人都誇,說老爺子狀態比生病前還好。
竇逍也終於放下心來,便準備打道回府,把婆家那邊都安排好後,隔天再閃亮登場。
司戀送他出門時,整個人甜得像塊冰糖。
行至車邊,她抱著竇逍的腰,還揚起笑臉唱上小曲兒了:“小妹妹送我的郎啊,送到了大門外啊,剛走出那個山海關~~~”
“快打住!”竇逍雙手捧著她的臉低頭用嘴堵住,旋即提起脖子抗議,“我現在一聽山海關就腦仁兒疼,生怕爺爺再嗙嗙揍我讓帶他去闖關~”
“哈哈、”司戀笑得直往他懷裡鑽,又黏糊糊道謝,“謝謝你、竇逍,我爺爺那麼多節目,我爸都有些不耐煩了,你還那麼有耐心地哄~你真好,等你老了要是老年癡呆,我也一定好好伺候你,保證不喂你吃剩飯剩菜~”
“欸?!”竇逍指尖探進她毛線帽邊邊,搓著她耳垂、氣得直樂,“這咋還沒過門兒呐就盼著我老年癡呆啦?再說咱倆這基因指不定誰先犯傻呢,你個小笨蛋~”
“誒呀你又內涵我!我是因為數學不好才上不了岸的好嘛!你還說呐,自己上岸也不說拉我一把,這兩年上上網課就能畢業,多輕鬆啊!”
“哈哈,咱倆學的也不是一個專業我怎麼拉你啊~我隻能接你,來接你過門兒~”
風雪中膩歪,竇逍怕她凍著,摩挲著她的臉,最後問了句,“說吧小老板娘,想讓我怎麼接你出門,你才能高興一輩子~?嗯?”
司戀想了想,胡亂給他出難題,“我爸總說你是大白猴,那你能不能聯係上孫悟空,讓你老祖宗借你七彩祥雲一用?哈哈……”
11月26號,竇司婚禮頭一天。
司戀迎來了她的伴娘於露露。
露露從鵬城飛來,出機場直接從連廊進大廳、又直接下地庫上了司戀大侄子的車,完全沒感覺到冷。
這一進院車門一開,零下二十來度的北風迎麵就給她來了一記左勾拳。
“我天,當年胖橘竟敢把他老丈人發配到如此苦寒之地,活該他被綠!”
“哈哈、誒呀~”司戀站在院子裡迎人,見了露露就一個猛子撲過去,“真討厭,辭了職非跑那麼遠乾嘛?!我都想死你啦~!”
露露用力回抱她,脆聲開著玩笑,“親愛的觀眾朋友,我也想死你啦!”
進屋跟長輩請了一圈安,姐兒倆貓進司戀房間試伴娘服。
露露一進門就驚得直咂嘴,“好家夥!你爺爺奶奶有三個孫子,居然還給你留個獨門閨房?”
她撲到炕上打滾,“嘖嘖,戀戀你上輩子是救了玉皇大帝吧?下輩子我也要投胎當東北獨生女!”
“行啊行啊,”司戀把衣服一件件攤開,樂嗬接茬,“到時候咱倆一起投,給我哥的孫子們當閨女,天天讓他們給買糖葫蘆!”
說著,她舉起一件粉緞子套裙,“當當!快看,接親時你穿這個,我穿紅的~”
露露早就答應了要來參加婚禮,但是是十天前才收到的伴娘任務,也知道自己是替補隊員,好姐妹之間沒那麼多事兒,聽司戀說伴娘服她肯定能穿,也就沒打聽款式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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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看,她拎起裙子瞪圓了眼,“媽嘢,這款式,要不是料子板正,我還當是連姐當年的粉紅嫁衣呐,這也太複古了吧~”
司戀笑嘻嘻展示細節,“可不就是連姐穿過的……款式~
還有我三大媽穿過的,當年倆人前後腳結婚,套裙是在同一家店買的~我照著倆人當年的照片綜合著訂做嗒~
你看,津海利亞德服裝有限公司,還是你們家那兒的呐~”
露露看了更為驚歎,“媽呀,這個什麼利亞德,我爸年輕的時候還拉過他們的貨呐,他們那幫大混子,能攀上這麼好的企業大單,據說還跳迪斯摳慶祝來著……”
太好啦,倆人雖然三年沒見,可隻要一湊到一起,就磁場超合,嘮啥都開開心心。
說話也不拐彎抹角。
這不,露露披上出門子時要穿的貂絨大衣,稀罕的不行,“聽說好多東北姑娘的成人禮都是件貂兒,我這眼瞧著奔三了才成年,是不是有點兒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