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那頭兒,寒風卷著雪沫子直往人臉上糊。
爺爺聽見‘葫蘆’二字,突然像台老式收音機被擰準了頻道,迷茫的眼神撞上車燈,竟泛出點點晶光:“闖關東?……去關外?”
“對!”竇逍趁勢蹦起來,也顧不上拍腿上冰碴,趕緊跟熱心大哥一塊兒、架著老爺子胳膊往護欄邊挪,“這地兒待不下去了,咱得趕緊撤退!先上車,暖和暖和就走!”
有熱心大哥在旁搭手,總算把老爺子連托帶拽地弄到護欄另一側。
竇逍瞧著爺爺似乎順了勁、不會再逃,又麻溜跑回馬路當間兒把手機撿回來。
唉,碎成這操行,修是不可能修好了,但數據必須起死回生,這裡頭可裝著他和司戀的點點滴滴!
“對!得抓緊往關外跑!”翻過護欄,老爺子無需再哄勸,自個兒就朝打著雙閃的大鐵玩具疾步走去。
同時喉嚨裡滾出帶著鐵鏽味的低吼,“鬼子把老少爺們兒都抓去紮毒針……還有馬上臨盆的老姐姐們……栓子昨兒還跟我搶烤土豆,今兒就……”
嗷嗷北風中,老爺子的話越說越含糊,可那股子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憤恨,冰錐子似的紮得人鑽心的疼。
熱心大哥聽得直嘬牙花子,頓時血脈覺醒——
合著老爺子當年闖關東來到這黑土地,不是逃荒那麼簡單?莫非是……魯西那片也有個喪儘天良的細菌部隊??
這通折騰,總算是把老爺子請進副駕。
剛一上車,爺爺還小孩兒似的被車裡的葫蘆娃擺件吸引,玩兒了會兒。
竇逍扶著車門、朝熱心大哥連連作揖,“我那兒有您電話,回頭我找您、一定重謝!”
大哥擺擺手,裹緊羽絨服往自己霸道那邊走,“用不著奧哥們兒,老爺子剛給我上了一課,我都該感恩戴德!”
說罷,他猛勁蹬了一腳自己的大鐵王八,罵罵咧咧說了句什麼,隨後開著這輛後悔車揚長而去。
“快點開!彆叫鬼子追上!”
爺爺玩兒夠了,見竇逍還跟那沒完沒了嘮嗑,也分不出個輕重緩急,又是嗙的一下,催他趕快出發。
竇逍一邊“哎哎”應著,一邊發動車子悄悄往家的方向開。
‘前方路口右轉,請注意避讓……’
車剛拐下高架,導航突然說了句話,嚇爺爺一跳,“啥玩愣?!”
他條件反射地抓緊安全帶,整個人拚命往角落裡靠,“是電台!你這鐵疙瘩裡藏特務了!快、快放我下去!”
老爺子本能的恐懼讓竇逍很是心疼,他趕緊指屏幕,暖聲安撫,“不是不是,這是作戰地圖,您瞧~”
爺爺將信將疑湊過去瞅,又望了望窗外高樓大廈,猛地反應過來,“不對!這道兒不對!往關外去不可能這麼亮堂!你騙我!你個大壞蛋!快停車!再不停車我跳了!!”
“哪能啊爺……魯光大哥!彆!千萬彆!”餘光瞥見爺爺又要發力,竇逍下意識縮著脖子擋臉,方向盤都差點打歪,緊著胡編亂造,“我真不是壞蛋,我是上頭派來帶您轉移嗒!咱這不是剛出發嘛,得先回家取點盤纏——您看我這兜比臉都乾淨,到關外吃啥喝啥啊對不對?還有這樓,這不毛子在咱們這旮遝蓋的嘛……”
“你放屁!毛子早就叫鬼子給炸跑了!鐵路都隻修了一半兒!”爺爺突然弓起身子,像隻炸毛的老貓,直往他身上撲,罵得越來越臟:“你這小白臉子一肚子壞水兒!你是漢奸!指定是跟鬼子一夥兒的!這老些葫蘆就是障眼法!就為迷惑我上車!”
防不勝防啊,老爺子到底是再次發起抗爭,鐵砂掌掄的爐火純青,“呔!讓你騙我!打死你個漢奸!看掌!”
竇逍被拍的腦瓜子嗡嗡響,他齜牙咧嘴緊握著方向盤,等紅燈時想調車載電話求救,剛按了個鍵,係統就蹦出句英文提示。
“還說你不是漢奸!”爺爺眼睛瞪溜圓,一把薅住竇逍衣領子,“這女的說的什麼鳥語?是不是在給日本人發信號?我看你這鐵疙瘩就是個發報機!”
竇逍正想辯解,掌心忽被手機碎屏紮得一疼。
他瞅了眼後視鏡裡倒黴催的小白臉,冷不丁想起五年前在船說上、把司戀手機扔出窗外的事。
當時的具體情形他已經記不清了。
或者說,那時真正的他根本沒在那個場景中。
除了那些肉欲刺激,沒有其他置身其中的真實感。
可眼下這頓揍,每一下挨的都是實打實。
爺爺拍他一掌,他就想起當年司戀紅著眼圈的模樣。
爺爺扇他一下,他就仿佛聽見手機撞破窗戶發出的脆響……
那頭兒路虎廣播剛跟聽眾們道完‘晚安’,洗浴中心的霧靄裡就再次炸響一聲吆喝:
“連亞玲!哪位是連亞玲?”
“欸~!”連姐忙從玻璃隔斷後探出腦袋,揚手喊道:“這兒!我是連亞玲!咋地啦?”
工作人員隔著霧氣喊:“你家老爺們兒找!擱大廳急得直蹦!說有急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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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姐心裡一咯噔,‘壞了!指定是老頭兒老太太出啥岔頭了!’
她扯過毛巾就衝閨女喊:“戀戀?快!你爸擱外頭呢,咱倆得趕緊出去!”
司戀剛聽聞有人喊老媽名字,就已加速衝洗。
穿戴動作也快得跟攆兔子似的,比連姐快一大步。
母女倆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剛一跨出女浴,就見四哥跟個陀螺似的在大廳直轉圈兒,身上那件熒光橘滑雪服被暖氣蒸得直冒煙兒!
他見了母女倆就像見著救星,啞著嗓子嗷嗷喊:
“玲兒!老頭兒剛趁我睡著的工夫跑啦!快、快給二哥打電話!我沒帶手機!”
連姐皺著眉交鑰匙催服務員拿鞋,“咋回事兒啊?我不把咱爸衣服鞋都藏起來了嗎!咋、光著腳就跑出去啦??”
四哥抹了把頭上的汗,臉盤子被劃拉出好幾道印子,急吼吼解釋:“穿的我鞋!我衣服!好家夥把我作戰工具全給繳獲了!”
“誒我天真是防不勝防!”連姐一邊急三火四換鞋,一邊把毛巾啪地甩四哥腦袋上,氣的分兒分兒的:“你也是!睡著了不把門反鎖,快擦擦你那豬腦子吧!咋沒笨死你!”
連姐的叫罵聲有時候糙得就像搓澡巾,招呼在四哥臉上真有點疼,可闖禍後不挨頓罵,他又渾身難受。
“先回家!就這麼把老太太一人兒扔家?!我看你是活夠了!”連姐決定先回家瞅一眼,說萬一老頭兒覺著外頭太冷、已經溜達回去了呢~
司戀也急的不行,一邊換鞋一邊給竇逍打電話、想讓他也幫忙發動人脈找爺爺。
她剛要跟上爸媽,初戀就快速撩簾子行至大廳,伸手拽住她,“你先彆亂小妞兒,把爺爺信息和照片發我手機上,我和小九這就派人一塊兒找,放心,爺爺不會有事的,你先回去把頭發吹乾……”
司戀給竇逍打電話自然是打不通的。
這孫子這會兒正焦頭爛額地扮演著葫蘆老弟。
見爺爺實在是信不過他,他在強壓之下急中生智,“彆打啦魯光大哥!要不我先帶您去找當兵的吧!他們要說我是好人,您就麻溜跟我走,成嗎?”
“當兵的?”爺爺巴掌頓在半空,試探著追問,“八路?”
竇逍把頭點得跟擋風玻璃前的葫蘆娃似的,“對對!找八路,團長營長我都熟!都實在哥們兒!”
“胡扯!”爺爺抬手就又給他一個腦剃,“八路軍還能跟你個小白臉拜把子?!”
“誒呦!”竇逍都無奈了,趕緊導航最近的派出所,可一看距離有點兒遠,抬頭瞅了瞅路邊,眼珠子一轉又改了說辭,“不行,咱八路軍講究遊擊戰術,根據地哪能隨便暴露?您瞧!前頭那麵館是個聯絡點!咱去那邊吃邊等,一會兒就能有八路來接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