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看守所的律師會見室裡,我的對麵坐著那個犯錯的少年。
少年皮膚白皙,挺直的鼻梁,薄唇,唇角已隱隱有成長的輪廓。一雙眼睛明亮而機靈,是少年人應該有的樣子,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兩道濃眉,青蔥黑亮,與那雙眼睛匹配在一起,清爽、利落,雖然有些稚嫩,卻又處處透著硬朗。是個英俊的少年。
我先作了自我介紹,讓他知道我是法律援助指派的辯護律師,然後大致介紹了我從卷宗裡了解到的關於他的案件情況,讓他知道我是來幫助他的,以便對我有個初步的信任。最後我以詢問的方式了解了一些案件的細節,這些問題都是來之前準備好的。杜濤的回答與卷宗裡的記錄基本一致,呈現穩定性,這是個好事,起碼能說明他還是比較老實,歸案後能夠如實供罪,這對他後麵的量刑是有幫助的。
我簡單地給他介紹了關於盜竊罪的法律規定後,把我對案件的辯護思路也對他作了介紹,告訴他我準備去趟學校和他家所在的社區,如果這兩個單位能配合證明他的日常表現,也許會對他的案子有些幫助。他也同意我的辯護方案,把他學校班主任的電話和他家的具體住址以及他爺爺的聯係方式都告訴了我。
臨走時,杜濤突然叫住了我,“吳律師……”,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回頭看著他道“怎麼了?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有了。吳律師能不能去我家之後再來會見我一次?我想知道我爺爺這一年來過得好不好。”
還算是個懂事的孩子。“好的,你有什麼話要我轉告你爺爺嗎?”我問道。
杜濤嬉笑著,有些靦腆,說道“麻煩吳律師轉告我爺爺,說濤子對不起他老人家,讓他操心了。讓他注意身體,等著我,等我出來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孝順他。”
我點點頭。他見我同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隱隱感覺他的靦腆中有絲絲謹慎,轉瞬即逝。不過隨即我又想可能是我多心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對前途向往又迷茫,難免有抵抗不住誘惑的衝動,犯錯後又會深深的自責和內疚,如此種種,自然會對未卜的前途小心謹慎,甚至畏首畏尾。
從看守所出來,我直接去了杜濤的學校,見到了他的班主任。
班主任是個中年男人,他說,其實杜濤這孩子在學校表現挺好的,比同齡的孩子懂事,成績也不錯。隻是沒想到會犯這種錯誤,學校恐怕是要開除他了,可惜呀,班主任惋惜地搖著頭。
其他的我不關心,隻要表現不錯就好。我簡單說了我的想法,看學校能不能出個證明,算是幫幫這孩子。班主任說這事他做不了主,得聽領導的意見。這班主任倒是真心可憐杜濤,帶我去見了校長,校長沉吟片刻後,同意了。就這樣,我順利拿到了學校的證明,但同時我也拿到了一張開除學籍的通知書,學校請我轉交給他的家屬。我苦笑,我這辯護人也算當得可以了,給這倒黴孩子辯護的同時還幫他把退學手續也辦了。不過想想也能理解,學校怎麼可能容留犯罪分子?人家學校以後還得招生呢!
下午,我去了杜濤家所在的社區,有了學校的證明在前麵,社區也挺爽快地出具了證明。然後我去了杜濤家。
其實我拿到了學校和社區的證明,工作任務算是完成了,也算是對杜濤儘職儘責了。去他家不過是替他去看看他爺爺,算是履行對他的承諾吧。
在杜濤家見到了他爺爺。老爺子七十多了,身體不錯,精神也挺好,聽說我是杜濤的辯護律師對我很熱情。
我也把杜濤的案子簡單給他作了一下說明,順便把那張學校的除名通知交給了老爺子。我告訴老爺子,杜濤的案件涉案金額不大,不算嚴重,刑期也不會太長。而且我到他的學校和社區也作了些調查,學校和社區都出具了證明,證實他平時表現不錯,是個懂事的孩子,沒有前科,這些材料在審判時我會向法庭提交,對他會有些幫助。當我把學校和社區出具的證明給他看時,老爺子老淚縱橫,連連說杜濤這孩子不爭氣,給我添麻煩了。
臨走時,老爺子握著我的手說“吳律師,您是個好律師。為了濤子的案件還跑學校、跑社區做調查,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幫助濤子,有你辦他的案子老頭子放心。不像之前那個律師,啥也不對我講,就讓我簽個字說是去看守所看看他,也不知道去沒去。”
我微微一笑,都是同行,也不好說人家的不是,就道“肯定去過了,可能是人家太忙,沒來得及對您說呢。”
話音剛落,我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又說“那律師叫什麼名字?我幫您問問。”
老爺子說“唉喲,我也忘問了。還是去年年底的事情。是哪裡的律師我也不知道,他們好像是來小區搞法製宣傳,我就上前去問了問,說起了濤子的事情,有個律師就說可以幫我去看看濤子,也沒收費,就讓我簽了個字,好像還複印了我們家戶口簿。再後來就沒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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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沒事,這不還有我呢嘛。老頭也笑嗬嗬地點頭。又安慰了幾句,我走出了杜濤家。
回來的路上,我心裡暗自揣測怎麼之前會有律師免費會見杜濤?按老爺子的說法,這個律師又複印戶口,又讓老頭簽字,應該是要取得家屬委托,如果是簡單忽悠老頭沒必要做這些。律師即便是單純會見一次犯罪嫌疑人也是要收取費用的。雖然沒有收費,但這個律師絕對不會是法律援助指派的律師。那麼他到底是誰?有沒有真的去見過杜濤?如果真去過,為什麼杜濤沒有向我提起?他去會見的目的又是什麼?一連串的疑問讓我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蹺。難道這個小小的盜竊案裡還有什麼貓膩不成?想來想去,我想不明白,決定再去會見一次杜濤。
辦理會見登記手續時,我見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兒,輔警。我客客氣氣地問道“不好意思,警官,麻煩你幫我看看杜濤的律師會見有幾次了?我們律所有硬性規定,辦理刑事案件必須會見三次以上,我忘記來過幾次了。”
女孩兒朝我笑著說“喲,你們所管理得挺嚴的。”
我笑笑說“是挺嚴的,也是為了加強辦案律師的責任心,對委托人負責嘛,應該的,應該的。”
女孩兒看了看說“算上這次就是三次了。”
我笑著說“哦,那我就達標了。謝謝警官。”
會見室裡,杜濤一臉嬉笑的走進來,我也朝他笑了笑。
“杜濤,事情進展還比較順利,學校和社區都很配合,出具了你日常表現良好的證明,這些對你的量刑會有幫助。”我先開口,拿出了兩份證明給他看。
杜濤很感激地點點頭,“吳律師,謝謝,給你添麻煩了。”隨即又問道,“我爺爺還好吧?”
我說“老爺子一切都還好。”
他仍然是點了點頭。
片刻的沉默,我靜靜地看著他,又故意說,“他一個勁兒地說你不爭氣,又一直自責,說沒能教好你。看得出,你爺爺很關心你,你出這樣的事,對他打擊很大。”
杜濤眼圈有些紅,他看了看我,又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喃喃地道“我知道。我從小是在爺爺身邊長大的,我知道爺爺很疼我,我對不起他。”
我有心要看看這小子還有什麼瞞著我,故意不提有律師來會見過他的事,隻從側麵敲打他,“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你心裡知道就行了。目前你要做的就是如實供罪,誠懇地認罪、悔罪,儘量爭取量刑少,早點出來重新做人,好好報答和寬慰你爺爺。說句不好聽的,老爺子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你還能有多少時間陪伴他、孝敬他?”
杜濤沒有看我,隻是埋著腦袋,一個勁兒地點頭。
我又道“今天先這樣吧,你的案子也快開庭了。沒有特殊情況,開庭之前我應該不會來了。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讓管教警官通知我,我再來看你。”
他抬起頭,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末了隻說了句,“誠哥,謝謝。”
關於之前的會見,他,隻字未提。我,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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