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我整理好案件卷宗,準備交到法律援助中心備檔。一般刑事案件,法律援助也是分段指派,杜濤的案子審查起訴階段的工作已經完成。卷宗資料裡有詳細的閱卷筆錄,有兩次會見記錄,有學校和社區的調查取證,還有一份審查起訴階段的律師意見書,算是比較標準的工作流程了。
交接完卷宗材料後,法律援助中心又把審判階段的指派手續給了我,那個工作人員笑著說“吳律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熟悉案件情況,把審判階段的工作一起做了吧。”
我也笑著接過手續,說道“意料之中。”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接受這次審判階段的指派辯護,一場無妄之災正等著我。
拿到手續後的第二天下午,我突然接到律所主任的電話,電話裡主任火急火燎地讓我趕快去所裡一趟。我問什麼事?主任也沒說,隻讓我趕快回律所。我隱隱有些不詳之感。
來到主任辦公室,隻見馮主任坐在辦公桌後麵,臉色有些難看。我站在他對麵,小心翼翼地問“主任,什麼事這麼急?”
主任一拍桌子,氣急敗壞地吼道“盜竊罪的那個法援案件是你辦的吧?開庭你都不知道?作為指定辯護的法律援助律師,開庭竟然人都不到,法院的《司法建議》都送到我這兒來了。我當時就提醒你,讓你上點心、上點心,不要誤了事兒,現在……唉,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我聞言心頭一震,急急地道“啊!那個案件庭都已經開過了?我不知道啊!我昨天早上到法援中心交審查起訴階段的卷宗時才拿到的指派手續,不可能這麼快庭都開過了吧?”
聽我這麼說,主任也是一怔,一臉不相信地瞪著我,“昨天才拿到指派手續?”
我點點頭,“千真萬確。手續還在我辦公桌上,我還準備下午去法院把指派手續交了,順便確定一下開庭時間,誰知道這麼快連庭都開過了”,頓了頓,我又試探著問,“不會是搞錯了吧?”
主任也一臉不可思議地拿起他桌上的幾張材料看了看,隨即又遞給我,“你自己看。”
我拿起一看,抬頭是司法建議書幾個字,下麵白紙黑字地寫著我無故不履行辯護職責,缺席庭審,建議司法行政部門和律師協會對我及所在律所嚴肅處理,落款處蓋著鮮紅的法院印章。確實是法院發出的司法建議無疑,但我昨天才拿到審判階段的指派手續,都還沒來得及交到法院,今天就已經開庭審理完畢了,這也太快了吧!我苦笑著看向主任,“這,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了!”
主任盯著我,神色嚴肅地再次確認,“真是昨天才拿到的指派手續?”
我無奈地點頭,“主任,都到這地步了我能騙您嗎?”
主任沉思片刻,喃喃地道“小吳啊,這是嚴重的工作失誤,不光是你,連我們律所都要受到行政處罰的。”
這是我沒有過的經曆,讓我惶恐不安。“那怎麼辦,主任?”我惴惴地問。
主任看我一眼,“先彆急,這裡麵可能有些問題。”末了又說,“你先去辦你的事,我了解一下情況再說,司法局和律協應該不至於這麼糊塗。”
聽了馮主任這話我才稍稍心安,我手足無措,不知道是該憤怒,還是該慶幸。我隻說了句,“馮主任,對不起,給您和律所添亂了。”
主任沒說話,擺擺手。我心情複雜地走出辦公室。
整個下午,我在辦公室渾渾噩噩坐著發呆,怎麼也想不明白是哪裡出了問題。辦一件法援案件,莫名其妙地辦出一場無妄之災。
中途的時候,我見主任急匆匆地出去,我知道他肯定是去律協和司法局交涉去了。一直到下班,所裡人都走光了,也沒見他回來。
我打了個電話給瑞子,約他晚上碰個麵。事到臨頭,我不知道怎麼辦,也隻能和他說說了。
晚上,路邊烤串兒的攤子。我愁眉苦臉地自顧喝著悶酒,瑞子坐在對麵也一言不發,我們都知道這個事情的嚴重性。
瑞子托朋友幫我打聽了,主審杜濤案件的是法院分管刑事審判的副院長。這位院長好久沒有親自審理過案件了,心血來潮想過過癮,於是主動要了這個案件來審理,臨到快開庭了才想起被告人杜濤是未成年人,沒有委托辯護人的情況下需要指定辯護。於是在開庭前兩天才發出指定辯護的通知給法律援助中心,除去這一送一接的時間,法律援助中心也隻能在開庭前一天才將指定辯護的手續開給我,由於事情匆忙,竟忘記告知我第二天開庭,於是我便成功地缺席了庭審。但是事情到這裡還沒完,既然已經指定了辯護人,而辯護人卻無故缺席庭審,這樣的錯誤當然不能容忍,一定要嚴肅處理,作為司法機關要有所作為,於是一份代表依法作為的《司法建議書》便出台了,而我就成了那個司法機關和司法行政部門作為的對象。兩個部門的失誤,讓我一個人榮幸地背了鍋,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給我評定一個“本年度優秀律師”的榮譽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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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瑞子幫我打聽的這些事情原委,我長歎一口氣,“唉,這一刀是躲不過了”,說罷端起滿滿一杯酒,一飲而儘。
良久,瑞子安慰我道“老吳,彆想太多。你們老馮對你不錯,他絕對會保你的。而且這不能怪你,法律程序除了要有合法性,不還得要有個合理性嗎?一個司法機關、一個司法行政部門,它們不能丟麵子。有了麵子一切都好說,在你的問題上,它們應該會考慮的。”說完,瑞子覺得這話他自己都不相信,又安慰說“實在不行,尼瑪,除死無大事,你擔心啥?我就不信他們還能弄死你。”
瑞子安慰我的話沒毛病,但聽起來怎麼都覺得彆扭。我看向他,他也傻愣愣地看著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突然,“噗!”的一聲,我倆滿口的啤酒同時噴向對方,噴完還都嗆得不停地咳嗽,笑也止不住,嗆出的鼻涕、眼淚也止不住。烤串兒的老板像是看奇跡一樣的看著我倆。一頭的愁雲慘淡頓時就散了。有時候還真得有瑞子這種心態。一場大酒就這樣順利地開了頭,喝到最後我倆都醉了,瑞子拉著烤串兒的老板一個勁兒地叫著“好兄弟”,還一定要跟著人家回家睡,鬨得老板哭笑不得。
第二天酒醒已經是十一點了,腦袋昏沉沉的,翻來覆去隻是瑞子那句話,“除死無大事”,索性懶得去律所,愛咋咋滴吧,翻過身繼續睡。直到馮主任打來電話,我拿起電話一看,尼瑪,才兩點!
我接了電話,主任問道“小吳,你怎麼早上不來上班啊?”
我懶懶地答道“昨晚喝多了,起不來。”
“哎呀,遇到什麼事兒你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體呀。酒醒了沒有?醒了趕緊收拾收拾來所裡,有事情和你說。”電話那頭主任的聲音有些關切。
我簡單地應了一聲,掛了電話。酒醒了,該起床了,有些該麵對的事情,遲早要麵對。
下午三點,我來到主任辦公室。主任親自為我沏上一杯茶。印象中這是主任第二次為我沏茶,第一次是我正式執業的時候。
主任見我端起茶杯,才慢慢給我講起他昨天在律協和司法局溝通了解的情況。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昨天瑞子給我說的差不多,隻是多了個結果司法局決定對我作出停止執業六個月的行政處罰。末了,主任又說“小吳啊,我知道在這個事情上你挺冤的,昨天我也儘力了。但是你知道的,法院出了司法建議,司法局也不好不回應。”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道“我知道的,我能理解。我自己倒無所謂,隻是沒想到給所裡帶來些麻煩。”
咳、咳!主任乾咳兩聲,略顯尷尬地道“所裡倒沒什麼了,我和他們溝通過,考慮到我們所是個老所、大所,而且建所二十年來一直保持了零投訴、零處罰的記錄,在地區上也有一些影響力,所以他們決定隻對律師個人進行處罰,不再處罰律所。這就很不容易了,不容易了。”主任略微遲疑,又說,“小吳啊,你看所裡二十年一直保持了這個良好的記錄,你現在受了處罰,當然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但是畢竟有處罰記錄了,所以……”主任看了我一眼,我心領神會,沒讓主任再說下去,忙道“馮主任,我懂的,等我停業期滿了過後我就轉所執業。”
主任仿佛長舒了一口氣,臉色也好看多了,說道“小吳,我沒有要攆你的意思,你要理解,我作為律所主任,要從大局出發,嗯,從大局出發。”
原來還有一個結果在這裡等著我。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委屈得差點要哭出來,但我臉上卻淡淡笑著說“我能理解的。主任,您指導、培養我一年多,我沒能報答您,這樣也好,隻要不給所裡添麻煩,我就安心了。”
主任也滿意地笑著,又說了很多安慰我的話,具體說了些什麼我不記得了。隻記得後來我走出律所老遠,仍忍不住回頭望了望律所的招牌,再轉過頭來時,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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