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侯前車之鑒?老張,你可以啊,也開始苦讀太史公書了?”
張得貴的話,聽得楊振眉頭緊皺,但他見酒席上的氣氛過於凝重,於是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不過,從張得貴的這番話裡,楊振再次確認,方一藻、沈誌祥他們三人,一定是事先通過氣的,要不然以張得貴這個大老粗出身的人,哪裡有可能知道淮陰侯韓信的什麼前車之鑒。
但是,要他就此休兵,然後駐軍於遼陽,眼睜睜將收複沈陽,滅掉清虜的功勳,轉手讓給遼西的洪承疇或者祖大壽,他是肯定不乾的。
再說,就算他為了自保,有意將收複沈陽的功勳讓給洪承疇或者祖大壽,可是洪某人或者祖某人卻未必有真有能力快速拿下來。
一旦假以時日,必然夜長夢多,誰知道最後又會弄出什麼幺蛾子。
楊振正想著,卻突聽沈誌祥長歎了一口氣,沉聲對他說道:
“都督莫說笑。難道都督沒有聽說過狡兔死,走狗烹,飛鳥儘,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的道理?以都督今日所處之局麵,勇略震主,功蓋天下,是遲早的事。淮陰侯韓信的下場,都督豈可不慎?
“為今之計,都督若是有意逐鹿天下,那麼接下來正是大展宏圖之時,自然不必在乎什麼勇略震主、功蓋天下的後果,我等也將誓死追隨都督,絕無二話!若都督無意逐鹿天下,那麼徹底平滅清虜,對都督而言卻不是最有利的結果。
“我等並不是勸說都督放著清虜不打,去搞‘養寇自重’的把戲,隻是想請都督你凡事三思而後行,既要思進,也要思退,更要思危。都督一身係著金海、登萊二鎮十數萬將士身家性命,豈能不慎重行事?”
聽了沈誌祥的這些話,本來意誌還算堅定的楊振,心中也忍不住嘀咕起來了。
對於韓信這樣的曆史名人,楊振當然知道其下場。
而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儘,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這樣的說辭一開始是有人勸韓信自立的時候對他說的,但是他沒有聽信。
因為他當時認為漢王劉邦寬仁,待他不薄,以他功勳之卓著,劉邦不會忘恩負義。
直到劉邦偽遊雲夢澤,召他來見,然後出其不意抓捕了他,他才恍然大悟,悔不當初並悲歎“天下已定,我固當烹”。
雖然當時劉邦因其功勞實在太大,並沒有直接殺他,隻是解除了他的兵權,並剝奪了韓信楚王的封爵,將其帶回洛陽,改封為淮陰侯,圈養了起來。
但對韓信這樣的人物來說,奪了他的兵權和王爵,他的政治生命也就宣告終結了,被處死隻是早晚的事情。
後來果然被呂後處死。
而當劉邦得知韓信被呂後處死的消息後,不僅不以為意,甚至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漢初三傑,一代兵仙,為劉邦大敗項羽,定鼎天下在戰場上做出最大貢獻的韓信,就這麼含冤而死了。
這個下場,會落在楊振的頭上嗎?
若是落在楊振的頭上,他又應該怎麼辦呢?
如果史書上沒有韓信這樣的先例,或者沒有類似韓信這樣的“海量”先例,那麼楊振還能賭一把。
然而問題恰恰就在於,有太多人都知道韓信的下場,包括崇禎皇帝和京師朝堂的大臣們,而且他們也知道楊振知道韓信這個人物及其下場。
這就會形成一種進退兩難的困境,或者身不由己的旋渦。
反,或者不反,已經不是你本人能說了算的。
而且關鍵還不在於你會不會反,而在於你是否擁有反的實力。
當上位者認定你有反的實力,你就已經處在危險之中了。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對此,楊振也很無奈。
要滅亡清虜,他就必須具有強大的實力。
而在崇禎年間,要想擁有強大到足以滅亡清虜的實力,他就必須自成體係。
可是一旦這樣做了,他就必然會給自己招來崇禎皇帝甚至是滿朝文武大臣的猜忌。
目前,崇禎皇帝和京師朝堂需要他壓製清虜,需要他平滅清虜,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甚至好上加好。
可一旦當年那個打得大明朝一敗再敗顏麵儘失的清虜,真的被楊振給滅亡了,那麼接下來等待楊振的,隻會是各種汙水和清算。
屆時,他所麵對的仍然是一個兩難選擇,要麼擁兵自立,要麼束手就擒,然後寄希望於以功勞換恩賜,入京做一個任人拿捏的富家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