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從永信伯府離開的時候,一家四口人隻拿了兩個小包袱,陳岌推了一輛板車,上麵躺著他目光呆滯,滿臉絕望的二弟陳崢,旁邊坐著腰間綁著麻繩的陳二爺,他手裡拿著幾根羽毛,邊走邊往頭上插,還大聲嚷嚷著,他要做大鳥。
陳崢的母親一身布衣跟在板車後頭,哭的淚眼婆娑,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兒子離開了伯府。
街上的人目的達成本該高興,可是親眼看著這一家子殘的殘瘋的瘋,又生了憐憫之心,拿在手裡的爛菜葉子悄悄的藏在了背後。
二房的家產早就在陳崢小時候便沒有了,被逐出家門時,在府裡下人的嚴密監視下每個人隻帶了一身換洗的布衣。
剛開始,還有人起哄,以為他們包袱裡裝的是金銀珠寶,推搡間故意將包袱打翻在地,卻隻看到洗的發白的布衣幾身。
街上的人沉默了,一邊念叨著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一邊給無處可去的二房指了處平民區久無人住的空房子讓他們落腳。
二房的人總算安穩下來,雖然屋子漏風,桌子瘸腿,沒有床鋪,可命總算保住了。好在初秋的天氣並不冷,夜裡多穿身衣服就能熬過去。
陳岌緊閉了院門,一家人聚在屋裡。陳崢慢慢走動著,給坐在石塊上的父母每人倒了碗白水,“父親,母親,此番都是兒子任性,害得你們受苦了!”
陳二爺道:“這是什麼話,我是一家之主,沒我點頭你們能乾成這事?”
陳母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看著兒子滿臉擔憂,“崢兒,你身子還沒好全,趕緊坐下。”
說著,她透過屋頂的漏洞看了看天空的飛鳥,感歎道:“這麼多年了,我們總算能直起腰板喘氣了!我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輕鬆過。”
陳岌提著一桶水進屋,正好聽到了母親的話,他笑道:“兒子也這麼覺得,就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
陳崢看著一家人臉上的笑容,可不就是重新活過來了嗎,以後永信伯府潑天富貴也好,抄家滅族也罷,都跟他們再沒有半點關係了。
錦繡下午的時候上街買了一趟菜,回來就把陳家除族的全過程惟妙惟肖的講了一遍。
程雅驚訝,竟然有這麼快,陳崢這個愣頭青應該做不到,是誰呢,是那個唯唯諾諾一輩子的陳二爺,還是那個永遠當和事佬的陳岌,程雅對陳家更感興趣了。
夜裡,程雅按照錦繡打聽來的地址,尋到了陳家。
站在這處圍牆低矮的院子裡,三間破舊漏風的草房子趴在正前方,還有一個窩棚似的灶房顫顫巍巍挺在一邊,程雅一撇嘴,這房子,真敞亮。
東邊屋裡睡得應該是陳家二老,此時,兩人呼吸聲均勻,都已經睡著。
陳崢和陳岌擠在西邊屋裡。沒有床鋪,他們鋪了厚厚的乾草,兩兄弟並排躺在上麵,壓低了聲音聊天。
“大哥,你準備何時去找大嫂?”
“等風頭過了吧,現在整個京城裡的人都盯著我們家,不宜再節外生枝。”
“嗯,也好。隻是這些日子要辛苦大哥了,我和爹還不能出門,娘又體弱。”
“不辛苦,隻要一家人在一起,日子過得舒心,就不是苦。明天我就出去找份工,總要生活,不然時日久了,會被人閒話的。”
停了一停,又聽陳岌的聲音道:“二弟,你還需得找個由頭儘快好起來,否則你的差事也保不住了!”
“嗯,我知道,我同鐵將軍告了兩個月假,還有時間呢。”
聽這兄弟倆的話意裡,這件事極有可能是陳岌做的,置之死地而後生,有謀略,有取舍,倒是以前小瞧他了。也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出族,除了自汙,也沒有更快的辦法了。
程雅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沒有打擾他們,轉身離開了。
經過棺材鋪的時候,程雅進去溜了一圈,留了一塊銀子在櫃台,拿走了一身做工質地都不錯的素衣。
永信伯今天逐出了二房,卻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入睡前,他趕走了又來獻殷勤的小妾,一個人在書房裡喝小酒。
喝著喝著,永信伯便覺得窗外似乎有人影一晃而過,他揉了揉眼睛,拖著酒後虛浮的腳步走到窗前,扒著窗台往外看。
他的書房院子很大,院裡原本有一處池塘,種了荷花,是他的父親種給摯愛方氏的,後來卻成了老永信伯的魂歸之處。
之後,荷花池被填,種上了一片象征著子孫繁茂的石榴樹。
多年過去,石榴樹已經都長成一人抱那麼粗,枝丫粗壯旺盛,而他也不負眾望,光及冠的兒子就有三個,其餘的從大到小,還有八個兒子,六個女兒,陳家在他的努力下算是枝繁葉茂,子嗣眾多,算是對得起祖宗了。
本來他長大之後,家裡人都勸他,不要選這個院子做書房,可他執拗,他想讓父親看看,看看他一向冷落的兒子是怎麼執掌整個陳家的,看看他最愛的兒子是如何卑躬屈膝,唯唯諾諾過活的。
這些年,他從沒後悔過選了此處做書房,但他今晚有些後悔了。
他看到石榴樹叢裡有一個虛晃的身影,飄忽不定,忽近忽遠,穿著的一身素衣,未係腰帶,就那麼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一如父親跳下荷花池的那個淩晨,他脫掉代表著他伯爵地位的錦衣,隻著一身素白的裡衣在日出之前跳了進去。
永信伯揉了揉眼睛,看著一會兒出現在樹頂的身影,一會兒飄到眼前的身影,他心底害怕,想大叫,想喊救命,可是儘管使勁張著大嘴,使勁發出聲音,耳邊卻還是寂靜一片,連紡織娘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永信伯眼中的驚恐越來越劇烈,一身素衣的程雅飄到他跟前,看著他肥胖的身子,一副隨時要厥過去的樣子,將袖子往他眼前一揮,永信伯身體軟倒,如同一個巨大的肉團仰躺在地上。
本著既做了賊便要遵循賊不走空的原則,程雅進了書房。
根據多年經驗,程雅很快找到了永信伯藏在書桌地磚下的暗格。
看著桌下不大的空間,程雅感歎,真不知道永信伯每次拿取物件時是怎麼把自己肥碩的身子蜷縮到桌子下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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