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輕飄飄的,裡麵隻有薄薄的一張紙,白紙黑字紅印泥的契書,上麵清清楚楚的寫了,往後這垂絲茉莉香露每賣出一瓶,分她們一人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不算少,但對於這些夫人們來說,甚至不夠一根釵錢。
宗正寺的夫人們麵麵相覷,看向趙妨玉眼神也不由變了幾變,原先進門時的爽快與歡喜,此時都多了兩分虛假。
為首的那個,戴著羊脂玉嵌鬆石紅寶鏤空折桂玉梳的貴婦人緩緩伸手將盒子蓋上。
眼神在對麵的大夫人與梅循音臉上掃了一圈,丫鬟背對著他們,瞧不見大夫人與梅循音的盒子裡裝的是什麼。
但無論是什麼,貴婦人直覺這東西不能收。
原先她們連宴都不想來赴的,隻是趙妨玉難得辦宴,請的又是大夫人,趙家如今雖然沒落,但還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女兒。
李家嫡女生出來的幺女,家裡最小的姑娘,說是千疼萬愛也不為過。
趙妨玉,趙妨錦,無論哪一個都能頂立門戶,實打實的大婦風範,這位在大夫人及趙氏姐妹熏陶下長大的小姑娘,能差到哪裡去?
宗室麼,不能太出息,也不能不出息,這些夫人都為家裡的孩子操碎了心,趙家最後一個小女兒,她若出嫁,姐姐們能不添妝?李家的陪嫁還能少了?
尋常官員結親,必然要求門當戶對,但宗室不同,越朝中重臣,結成親家便是招人眼。
如趙家這般,父親擺明了一顆廢棋,女孩兒又格外出眾的,有錢有樣貌,品性好家裡也少幺蛾子的人家,簡直是再好不過的兒媳婦了。
雖然說,同姓不好結親,但皇族麼,能尋到一個合適的兒媳婦多難得?一道聖旨的事情罷了。
也正因此,幾位夫人才會明知道今日的宴會不簡單,仍舊為了家裡的孩子來赴了約。
趙妨玉不等那貴婦人開口,先聲奪人,挽著笑道“嬸嬸可彆嫌棄,這東西成本貴得很,利潤不多,不過給嬸嬸們每月添個茶水錢罷了。”
夫人笑著,仍舊溫和道“哪裡能要你們的錢,這樣的絕品,培育不易,如今能見到如此珍奇之物,該是嬸嬸們謝你才是。”
趙妨玉搖搖頭,隻說“嬸嬸與我說這些便是客套了,不過一盆花,看看還能給它看壞了?哪裡抵得過嬸嬸與我說的良言佳策?”
“再者,平日裡與嬸嬸們也不多見,我身子一向不大好,也少出門,平日裡我家夫君言語不當之處,少不得要勞煩嬸嬸們,替他周全一二。”
周擎鶴紈絝天下皆知,但這樣,由他夫人出麵賠禮說軟話的,確實第一回。
周擎鶴是什麼人,那是看你不順眼,打你一巴掌,回頭想起來還要掉頭再抽一巴掌的混賬種子,這些年眾人隻有吃癟的份。
真要想去報複,皇帝下了狠勁兒弄,長輩們又不免心疼。
周擎鶴的脾性,皇族上下都領教過幾分,但即便如此,眾人也多加忍讓,隻因眾人皆知,他乃短命之相。
如今趙妨玉出麵替遠在邊疆的周擎鶴周全,這十兩銀子的契書,似乎也不再燙手。
趙妨玉說的好聽,所托付的也不是什麼難事,夫人們再一瞧趙妨玉清瘦的身形,略帶憔悴的麵容,心中也不猶軟了軟。
兩個苦命孩子湊在一處,真真是從上到下都苦透了。
趙妨玉刻意做的病弱模樣,隻睡了半宿,如今迎風輕咳,都叫人擔心她一口氣沒提上來昏過去。
趙妨玉被丫鬟伺候著,飲下一杯溫水,而後才緩緩道“嬸嬸們不必替我操勞,我不過是……常年如此罷了。”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往日裡夫君多有冒犯,隻盼著嬸嬸們不計前嫌,若有齟齬,等他回來,我與夫君親自上門請罪。”
趙妨玉話說的謙卑,大夫人坐在對麵目光灼灼的看著,縱然不曾對視,大夫人該吃吃該喝喝,也自有一番壓力壓在眾人心頭。
這算什麼事。幾位夫人們本是奔著趙妨墨來的,誰知道關於趙妨墨半點消息也沒得到,反而收了一份燙手的契書。
話說到這份上,不收下,便是有齟齬,等著周擎鶴回來,要人家小夫妻上門請罪……
一個苦瓜蛋子,一個病秧子,上門必然折騰的人仰馬翻。
頭戴玉梳的夫人思忖一瞬,笑盈盈接下了盒子“你這孩子,反倒是與我們生分了,還難為你特意辦了場宴來,送我們這份薄禮。”
趙妨玉在眾目睽睽之下,喝了一碗湯藥,麵不改色“實在是聽夫君說起了往事,羞愧難當。”
“嬸嬸們不收這禮,我實在是無顏再與嬸嬸們說話了。”
貴婦人們收下了這紙契書,實在不是什麼金貴東西,垂絲茉莉這樣金貴的話,一年也產不出多少來,做成香露那邊更少了。
一瓶子十兩銀子,也就當真隻是個茶水錢。
這銀子不多,可以算賄賂,也能說是周擎鶴夫妻給長輩們的孝敬。
誰家坐擁萬千家財,拉攏人用每月幾十上百兩銀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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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趙妨玉沒再說些掃興之事。餘下便都是本事,不著痕跡將幾位夫人捧得高高興興。
人都好麵子,誰都希望自己有些不同之處優於常人。
趙妨玉與其說是拍馬屁,倒不如說是坦誠相待,她覺得好便誇,誇完了便能再說一說如何更好,如何修改。
琴棋書畫這些雅事她無有不通,便是有人精通古文,趙妨玉也能對答如流,可見讀書廣博,實在是一位內外具錦,通透難得的好姑娘。
大夫人坐在一邊,偶爾與夫人們說說話,多數時間便是捧著茶盞目光柔和的看著與夫人們侃侃而談的趙妨玉。
當初一點點大,險些活不成的小丫頭,如今也長的這樣好了。
時至今日,大夫人早已見識過趙妨玉的諸多手段,也明白趙妨玉自小早慧,恐怕早年在清平院過得極為壓抑。
趙妨玉當年的謹小慎微是有所圖謀,不過人心肉長,趙妨玉不曾害人,反而真心以待,也是難得。
不怕人偽善,她若能偽善一生,與真善人又有什麼分彆?
裝的也好,真的也罷,總歸不過是過裡的一點墨痕。
人無完人,如今的趙妨玉很好,對家裡的人也好,求仁得仁,她也是少有的圓滿了。
都是好的。
“一個人,無論有多少通天手段,心思不正,早晚自取滅亡。”
大夫人輕點桌麵,梅循音離她最近,隻聽的這低低的一聲,沉默不語。
“她走到這一步,實屬不易,你是我趙家人一日,便一日不可動她的心思。”
梅循音的心思,大夫人早幾年便已經看透,隻是梅循音的做法不算出格,大夫人也不曾管過。
但如今趙妨玉正在關鍵之時,梅循音又恰好叫人拿住命門。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家大族,總是內裡先自殺自滅起來,才得以門庭冷落,四散紛飛。
梅循音一向做事妥帖,但如今大夫人也不免要做一回惡人,免得她昏了頭,犯下大錯。
梅循音低頭恭敬應和,大夫人說的話她自明白,也不會與之爭辯。婆母訓話,做兒媳的聽著便是,大庭廣眾,總不能落了自家人的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