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迷州土司普名聲與王弄山土司沙源推杯換盞的時候,距離"秦樓"不過一街之隔的雲南巡撫衙門同樣燈火通明,但官廳中的氣氛卻是如冰雪般冷凝,空氣中彌漫著讓人窒息的味道。
作為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謝存仁早在萬曆二十三年的時候,便曾任戶部雲南主事,負責提督雲南礦稅,此後二十餘年的時間裡也一直在西南諸省任職,為政經驗十分豐富。
不過即便如此,麵對著當下昆明府城,隱藏在黑暗夜色之中的暗流湧動,謝存仁仍是有些焦頭爛額,心中惴惴不安的直覺愈發強烈。
"應明兄,今日你也瞧見了,那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滇東土司,恐怕是來者不善呐.."
半晌,官廳中的沉默被打破,身著緋袍的雲南巡撫謝存仁滿臉惆悵的朝著身旁的同僚低喃道,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窗外。
前些年的時候,朝中因為"國本之爭",萬曆皇帝不理朝政的緣故,導致大量官員出缺,在結束了原有的任期之後,難以及時履行新職,尤其是這西南邊陲遠離朝廷中樞,被不少人視為"蠻夷之地",願意來此任職的官員更是少之又少。
故此如今這偌大的昆明府城,除卻自己這位代天巡狩的巡撫之外,另一位主政官員便是眼前的左布政使彭應明,至於右布政使以及掌管刑法的按察使等官員,已然空缺多年了。
"巡撫大人所言甚是,眼下正值春耕的關鍵時刻,這些擁兵自重的土司不在封地待著,卻假惺惺的前往黔國公府探病,此舉背後怕是暗藏禍心呐。"聞言,同樣在雲南任職多年的左布政使彭應明便一臉認同的點了點頭。
在大明統治雲南的這兩百餘年時間裡,朝廷中樞與這些土司之間的關係一直十分微妙,雲南的這些土司們既不至於像遼鎮建奴那般徹底撕破臉皮,但又不會像四川石柱土司秦良玉那般忠心耿耿。
此等情況下,阿迷州土司與王弄山土司這兩家在滇東地區赫赫有名的大土司突然以探病為由,前往黔國公府謁見,其用意便顯得有些詭異了。
畢竟對於絕大多數的土司而言,世鎮雲南的黔國公府就好似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狠狠壓製著他們蠢蠢欲動的野心,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而現在襲爵五十餘年的黔國公沐昌祚才剛剛傳出病重的消息,這兩家土司便迫不及待的前來昆明府城驗證真偽,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其用意實在是不言而喻呐。
"可惜那沐啟元不學無術,難以堪當大任,黔國公府兩百餘年的威名,怕是也要毀在其人手上了。"沉默少許,雲南巡撫謝存仁又無可奈何的感歎了一句,於腦海中拚湊出黔國公府"世孫"沐啟元的模樣。
作為沐昌祚的長子長孫,這沐啟元幾乎從降生的那一刻,便成為了整個黔國公府乃至於雲南境內最為炙手可熱的人物,數之不儘的讚譽落到了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孩童,而沐昌祚更是親自將其養於膝下,希望通過言傳身教,延緩黔國公府不斷衰弱的頹勢。
隻可惜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長大的沐啟元非但沒有對得起沐昌祚的良苦用心,反倒是成為這昆明府城人儘皆知的紈絝子弟,絲毫沒有日後繼承黔國公府,替朝廷鎮守雲南的覺悟。
若是放在往常,曆任"黔國公"雖不敢說各個都允文允武,能夠率兵征戰,但起碼也能"守成",可以配合官府共同扼守雲南邊陲的穩定,若遇到不學無術的子弟,也會對其嚴加約束,以免其成為黔國公府的蛀蟲。
但現任黔國公府沐昌祚因為早年間領兵作戰的過程中傷了身體,導致其膝下僅有一子沐叡,而沐叡又因在萬曆三十五年作戰不利,被問罪下獄,繼而於獄中病逝,生前僅有一子沐啟元。
換句話說,如今黔國公府的直係成年男丁,除卻躺在床榻上苟延殘喘的沐昌祚之外,便隻剩下了不學無術,終日花天酒地的沐啟元,這偌大的黔國公府也早晚要交到沐啟元的手上。
可以沐啟元那不學無術的性子,莫說像他祖父那般遊走在各個土司之間,以自身威望維係著雲南地界上的安穩,恐怕連最基本的,土司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都鬨不清楚吧?
"多苦聖天子在上,提前預見到了雲南的亂局,令那三省總理坐鎮曲靖府,否則今日來探病的土司便遠不止普名聲和沙源這兩家了。"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雲南左布政使突然有些興奮的揮了揮手,臉上也浮現了一抹喜色。
這雲南地處帝國邊陲,本地土司勢力錯綜複雜,西南方向又有"緬甸宣慰司"虎視眈眈,故此朝廷多采取"以夷製夷"的政策來平衡雲南的局勢,真正隸屬於中樞衙門節製的衛所兵丁十分有限,遠遠無法與擁兵自重的土司相提並論。
好在去年深秋時節,與雲南接壤的"安南"爆發內亂,被朝廷冊封為安南都統使的"莫氏政權"向朝廷求援,而遠在紫禁城中的天子也以"有備無患"的由頭,將前兩年奉命平定"永寧奢氏"的三省總理魯欽調至號稱雲南門戶的曲靖府,間接加強了朝廷在雲南的威勢和控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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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魯總理雖是威名赫赫,但其麾下兵馬卻也不過萬餘人而已,且多是為了平定永寧奢氏而臨時招募的新兵,如何能夠與雲南這些土司麾下的狼兵相提並論?"
"更要緊的是,盤踞在貴州鴨池河畔的水西安邦彥,可不會善罷甘休。"
提及此事,雲南巡撫謝存仁臉上便是露出了濃鬱的驚憂之色,本就微弱的聲音也變得沙啞許多。
水西安氏的大名,即便是他這位雲南巡撫都早有耳聞,他深知哪怕其族中勢力並非鐵板一塊,但所爆發出來的能量都遠非當年的永寧奢氏可比。
假若雲南境內的這些土司們真的因為黔國公沐昌祚病逝而萌生異心,那素來野心勃勃的水西大長老安邦彥也不會平白錯過這個天賜良機。
此等局麵之下,那親自坐鎮曲靖府的三省總理魯欽便顯得有些分身乏術了。
"哎.."
聞聽水西安氏的字眼,早年間也曾在貴州任職的彭應明便是輕歎了口氣,眉眼間充斥著濃濃的忌憚之色,這個在貴州地界上傳承了千年之久的土司家族,勢力確實不容小覷。
以雲南現有的兵力情況,應付那些蠢蠢欲動的滇東土司們尚顯得有些捉襟見肘,實在是沒有餘力應付臨省的土司呐。
或許是預料到了未來戰火重燃的景象,身著緋袍的兩位朝廷重臣皆是沉默不語,深邃的臉頰上寫滿了凝重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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