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紫禁城已是有了一絲燥意,尤其是在這晌午時分,空曠的街道上更是冷冷清清,少有行人在街麵上走動。
不過在前門大街的坊市中,卻是另一番景象,不僅各個茶樓酒肆均是人滿為患,唾沫橫飛的說書先生們更是手持驚堂木,惹得滿堂賓客驚呼不止。
"諸位看官這兩天應該都聽說了,那雲南黔國公沐昌祚病入膏肓,承平多年的雲南怕是要亂起來嘍.."許是為了讓自己的"表演"更加生動形象,說書先生一遍壓低嗓音,一邊用粗短的手指沾了沾身前的茶水,在桌案上劃出了幾個圓圈。
"自古以來,這雲南便是蠻夷之地,中原王朝難以管轄節製,在大理段氏割據雲南的數百年時間裡,當地土司便是叛亂不斷,直到那蒙元鐵騎來了都不消停。"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些土司,就是喂不熟的野狼。"
見自己的"慷慨陳詞"得到了在場賓客的一致認同,坐於案牘後的說書先生信心大漲,隨即又神色激動的呼喝道"雲南沐家世代忠心,乃是我朝廷在雲南的定海神針,隻可惜現任黔國公沐昌祚後繼無人,其長孫沐啟元不學無術,難以服眾。"
"老朽幾乎可以斷言,一旦黔國公沐昌祚有個三長兩短,滇東那些早有不臣之心的土司們必反。"
聞聽此話,茶樓中的賓客們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其中還有些穿著打扮像是商人般的中年人交頭接耳,滿臉苦澀"雲南承平多年,當地的官兵們疏於操練,定然不是那些土司狼兵的對手。"
"假若雲南真的亂起來,咱們這茶馬生意.."
"何止茶馬生意?何止雲南?"一旁的同伴接過話茬,其憂心忡忡的聲音更是加劇了茶樓中的緊張肅殺之感"兄長莫不是忘了,雲貴川三省彼此交接相連,境內土司彼此聯姻,關係錯綜複雜。"
"假若雲南的土司們叛亂,四川和貴州的土司們又豈會束手旁觀?更何況還有永寧奢氏的教訓?"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黔國公沐昌祚病重,雲南大亂將起的消息就好似星星燎原一般,迅速在京師的大街小巷之間蔓延,這恐慌和不安的氣氛也隨之影響到了紫禁城中的朱由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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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暖閣的屏風後,司禮監掌印太監早已命人擺放了用以消暑的冰盆,但依舊難以驅散朱由校心中的焦躁,其修長的手指胡亂在身前擺放的輿圖上滑過,地上還散落著字跡潦草的奏本。
"雲南巡撫謝存仁上奏,阿迷州土司普名聲與王弄山土司沙源日前以探病為由,親自前往黔國公府探視,說話間頗為放蕩不羈,恐有疑心。"
朱由校緩緩抬頭,看向麵前滿臉堅毅的洪承疇"卿家早先鎮守四川敘州有功,此去雲南昆明,應當能夠威懾宵小,令其不敢輕舉妄動。"
"卿家此次重回西南,斷然不要讓朕失望。"
儘管早在兩三天前,朝中便有傳聞,說是天子有意將他提拔為正三品的布政使,令其趕赴雲南坐鎮,心中多少有了些許準備,但當洪承疇親耳聽聞天子交付於他的"任務"之後,身軀仍是不可避免的顫抖起來,並且昂首朝著案牘後的消瘦人影保證道"臣洪承疇,萬死不辭!"
輕輕擺了擺手,朱由校示意洪承疇起身,並將其喚至桌案附近,並指著輿圖上被特意標注的紅點說道"昆明乃是雲南核心,且因承平多年,城中三教九流無數,混雜著各個土司的耳目心腹。"
"卿家到任之後,應即刻整飭城防,並肅清城中內奸。"頓了頓之後,朱由校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犀利"朕會授意坐鎮雲南曲靖的魯欽提督雲南境內全部軍馬。"
"你二人需同心協力,確保雲南邊陲穩定。"
提及此事,朱由校臉上的厲色更甚"若遇緊急軍情,卿家可自行決定,無需報予中樞或者巡撫知曉。"
雲南巡撫謝存仁雖然在雲南當地任職多年,且官聲一直不錯,政績可圈可點,但在對待涉外軍事上,便顯得有些差強人意了,最起碼不像四川巡撫朱燮元那般允文允武。
他這兩年之所以一直沒有將謝存仁調回中樞改做他任,也是念及謝存仁在雲南當地居民百姓心目中的存在感,不願隨意打破這份平衡。
不過如今雲南大亂在即,倒是無需顧忌這麼多了。
"謝陛下信任,"聞聽天子居然賜予自己"先斬後奏"之權,洪承疇心中的激動雖然無以複加,但仍沒有忘記身上的差事"敢叫陛下知曉,雲南衛所軍備鬆弛,假若臨時征調恐怕難堪大用,且有打草驚蛇之嫌疑。"
"臣請提督四川石柱精銳,並招募雲南當地鄉勇,重組新軍。"
每每回想起當年鎮守四川敘州府的那段時日,洪承疇便是對猶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敘州城外的"白杆軍"感慨不已,並希望能夠將其納入麾下。
"不妥。"
得知洪承疇有意以秦良玉麾下的"白杆軍"作為拱衛雲南昆明府城的基礎,朱由校毫不猶豫的搖頭予以否決,這支號稱西南邊陲最為精銳的軍隊如今正駐紮在成都府和貴陽府,分彆戒備四川和貴州的土司,不能隨便調動。
"既如此,臣便請陛下調撥京營虎賁,"見朱由校的態度堅決,洪承疇便退而求其次,希望能有京營虎賁隨行前往雲南,畢竟這一次的局勢,比他上一次鎮守四川敘州府還要緊張許多。
"準,"這一次,朱由校倒是沒有拒絕洪承疇請求,朝廷本就有派遣"標營"護送封疆大吏走馬上任的規矩條例,洪承疇的這個要求不算過分。
"另外,朕會授意湖廣巡撫,儘快籌措糧草輜重,並將日後的秋糧押解至雲南。"不待洪承疇開口,朱由校便好似未卜先知一般,免去了其"後顧之憂"。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此次西南大亂將起,所需要的糧草輜重必然是一個天文數字,朝廷需要提前準備,以免到時候被準備多年的土司們打的措手不及。
"謝陛下。"
午後陽光正熾,但等洪承疇行禮告退的時候,卻覺得身上衣衫早已被冷汗所打濕,全然不複進宮時的淡然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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