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川府，坐落於雲南和四川交界之處，自古以來便是由川入滇的咽喉要塞，因當地長期盤旋著擁兵自重的土司，故此東川府又被稱之為東川軍民府，治所設立於會澤縣城。
近段時間，因為"東川宣撫使"祿威起兵叛亂的緣故，這座原本由朝廷掌控的府城已是淪為夷人所有，城頭上所飄揚的日月軍旗也換做了張牙舞爪的黑色大纛，兩丈高的城牆上入目儘是發黑褪色的血漬以及上百顆死相猙獰的頭顱。
這些頭顱的主人，都是過去一段時間試圖反抗他們夷人的青壯百姓。
至於城中原有的官兵，早在他們東川狼兵邁入這座府城的那一日，便儘皆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血肉模糊的身軀也淪為了空中飛禽的養料。
將目光放至城頭上，凶神惡煞的祿氏狼兵們正在手忙腳亂的架起熊熊燃燒的火盆，不斷往裡投放著令人作嘔的腥臭汙穢，似是在熬製著什麼。
儘管空氣中彌漫著讓人不適的惡臭味，但這些毫無防護的狼兵卻沒有呈現出半點厭惡和惡心，眉眼間甚至還摻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急切和緊張，不時便將躲閃的目光投向城垛後麵無表情的貴人。
今日是九月十三，他們東川祿氏在族長祿威的率領下，已是正式起兵造反一個月了。
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奉命留守"東川老家"的"安撫使"祿勇眉頭緊皺，粗短的右手不斷摩擦著腰間刀柄，臉上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作為族長祿威的同母胞弟，他毫無懸念的成為了族中大長老，並在官府那邊承襲了"安撫使"的官職，此次祿威率領族長精銳南下，留他坐鎮東川，以防不靖。
雖然知曉朝廷那邊必然不會對他們土司起兵造反的行為視而不見，但他也沒有料到官府這一次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
距離他們祿氏占領這東川府城滿打滿算才剛過去多少時間，官兵的大軍便到了？
"劉先生，"沉默半晌，眉眼間留有一道刀疤的祿勇緩緩開口，警惕的眼神死死盯著城外數裡外遮天蔽日的營帳，澀然出聲道"官兵這是傾巢而出了？"
似乎是情緒有些緊張，祿勇的聲音竟是顯得沙啞顫抖，魁梧的身軀也在微微起伏。
聞聽此話，被稱之為"劉先生"的劉淵心事忡忡的點頭。
他們東川府距離成都府足有千裡之遙，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即便那成都城中的巡撫朱燮元反應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短短數日間便籌措出數萬大軍，並沿著江水一路南下，於昨日抵達這東川要塞。
可事實便是數萬官兵猶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了東川府，並對府城形成包夾之勢。
而且瞧營地中那些獵獵作響的旌旗以及通過觀瞧在營地外來回梭巡，令行禁止的崗哨，這支來曆不明的"援軍"似乎是那大名鼎鼎的京營。
"二爺放心，"劉淵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沉穩一些，小心翼翼的安撫著身旁夷人的情緒"這官兵遠道而來，戰力和精力都是不值巔峰。"
"如今我等坐擁守城便利，大可從容應對。"
"更何況這東川府城依山而建，官兵的火炮可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朝廷大軍兵臨城下已成既定事實，擺在他們麵前的隻剩下死守這一條路了。
好在自己提前留了個心眼，讓族長祿威領兵南下之前，分出了部分兵力留在東川，雖然人數仍無法與城外來勢洶洶的官兵相比，但起碼也算有一戰之力。
更重要的是，他們祿氏可不是在"孤軍奮戰"。
"劉先生所言甚是，"經過劉淵的分析之後，祿勇難看的臉色緩解了許多，原本緊皺的眉頭也在不知不覺間舒緩開來"派人去告訴城中其他的土司，讓他們彆再自欺欺人了，讓他們也派兵來守城。"
"如今我等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假若這東川府破了，大家都得完！"重重錘擊了一下身前的城垛，祿勇便是神色猙獰的咆哮道，眼眸深處湧現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獰笑。
朝廷大軍兵貴神速固然出乎他的預料，但他們祿氏也並非毫無準備，也不知城外那些軍將們何時才能夠發現端倪呢？
想到這裡，祿勇臉上的獰色更甚，嚇得身旁的劉淵都是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
...
...
日頭偏西。
東川府城外數裡的平原上，長途跋涉至此的京營虎賁們正在生火做飯，嫋嫋炊煙於戒備森嚴的營地上方升起，或許是怕喧嘩聲打擾了正在營帳中議事的上官們，這些將士們在走動時都不自覺放緩腳步，心中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從今日天亮開始，軍中的將主們便湊在一起議事，這眼瞅著太陽都快落山了，還沒有商量個結果出來？
不遠處那平平無奇的東川府城，竟是值得軍中的將主們如此鄭重對待？
"總督大人遠道而來，一路辛苦。"
人滿為患的營帳中，以京營總兵黃得功為首的武將們紛紛朝著坐在上首的秦邦屏躬身行禮，神色敬畏激動，瞧不出半點虛偽作假。
時隔三年，再一次見到昔日的"頂頭上司"，京營諸將均是喜出望外。
"諸位將軍言重了。"
"我等職責所在，何談辛苦！"
望著帳中或熟悉，或陌生的軍將們，坐在上首的秦邦屏也忍不住激動萬分，逐一拱手還禮。
儘管他在京師擔任"京營總督"的時間滿打滿算還不足一年，但與黃得功，滿桂等人確是結下了深厚的交情。
"時間有限，我等還是以大局為重！"簡單的寒暄過後，執意被黃得功和孫應元等人奉為主將的秦邦屏便是輕咳一聲，將話題帶到了當下最為緊要的戰事之上。
儘管這一路上還算順利，途經的鎮雄府和烏蒙府等土司也"按兵不動"，瞧不出太多異常，但經驗豐富的秦邦屏仍是從一些蛛絲馬跡中嗅到了一絲端倪。
這些土司們的反應，太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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