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月二十五，曲靖城外一片枯黃。
數裡外，原本"人頭攢動"的夷軍大營此刻正轅門緊閉，理應不斷打造軍械的工匠們紛紛不見了蹤影，就連被"寄予厚望"的軍械物資也被胡亂的丟棄在空地上，營地中處處透露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假若有人越過縱橫交錯的溝壑近前觀瞧便會發現，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那鬼鬼祟祟的狼兵翻越營寨，毫不猶豫的朝著遠處山林間逃去，有時還會出現"拖家帶口"的情況。
按理來說，軍中出現"逃兵"，理應受到最為嚴厲的懲處，遑論是在這大白天，堂而皇之的逃跑，對於軍中士氣更會造成沉重的打擊，但在營外梭巡的狼兵們對其卻是視而不見，甚至還有那當值的狼兵也隨其潰逃。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隻要是個明眼人都能夠瞧出來，數月前還"兵強馬壯"的大軍已是氣數將儘，眼前這千瘡百孔的曲靖府城就好似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塹，阻礙著他們夷人的腳步。
其實如果隻有這一道"阻礙"倒也罷了，畢竟連日以來的圍城已是讓曲靖城中的守軍們傷亡慘重，己方隻要籌措出足夠的攻城器械，必可像昔日攻陷昆明那樣，一舉拿下這易守難攻的"雲南咽喉"，將戰火蔓延至貴州境內。
可誰也沒有料到，曲靖城中的官兵們還沒有"自亂陣腳"，倒是他們夷人內部率先出現了"內訌"。
幾天前，一則突如其來的"噩耗"自澄江方向傳回坐鎮後方的烏撒府土官安銓"臨陣倒戈"，決心向官府乞降，原本奉"沙王"之命去督運軍餉轉送的二公子沙定洲也被這安銓當做了"投名狀"，獻給了官府。
此等局勢下，軍中萌生退意的狼兵早已是不計其數。
...
...
唏律律！
"速開營門，水西急報！"
晌午過後，猶如雨點般的馬蹄聲突然於營門外響起，幾名風塵仆仆的騎士表情急促，呼喚著當值的"哨兵"。
"水西來的？"
心中嘀咕了一句過後，正躲在暗處竊竊私語，似是在謀劃著什麼的崗哨們便是快步行至營門，將幾名騎士讓了進來，神色深邃複雜。
自他們大軍兵臨這曲靖府以來，壞消息便是一件連著一件，大軍眼下唯一的指望便是與這曲靖接壤的水西宣慰司。
如今貴州水西方向突然有消息傳回，莫不是按兵不動多時的水西大長老安邦彥終於決定要親自下場了？
"好事壞事？"
簡單核查過身份過後，麵麵相覷的崗哨們便忍不住出聲詢問道。
若是兵強馬壯的水西安氏有意相助，他們這些"四麵楚歌"的狼兵尚有一絲勝算；但是假若水西大長老安邦彥依舊作壁上觀，他們可就全完了。
"駕！"
像是沒有聽到耳畔旁響起的聲音，這幾名騎士翻身上馬之後便是毫不猶豫的拍馬揚鞭，眨眼間便消失不見，隻留下諸多麵麵相覷的狼兵在原地默默交換著若有若思的眼神。
從轅門入內，距離戒備森嚴的王帳雖然稍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但心中焦急的騎士們卻顧不上營地中不準打馬的規矩，不斷催促著胯下戰馬，不一會便抵達了營地核心。
許是知曉眼前的"不速之客"必然有緊要軍情稟報，在王帳外當值的侍衛們也沒有"刁難"這些騎士，甚至都沒有對其進行搜身，便任由其邁入了身後的王帳。
"啟稟大王，貴州水西有消息傳回.."
還不待適應王帳中昏暗的光線以及渾濁的空氣，幾名騎士便是跪倒在地，不約而同的朝著上首的沙源，普名聲等人拱手道。
時至如今，原本彼此提防的川南土司和滇東土司早已放下了最初的成見，變得同仇敵該起來，畢竟在強攻昆明無果之後，他們這些人便成了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如何？"短暫的沉默過後，痛失愛子的王弄山土司沙源便眼袋深重的出聲道，沙啞的聲音中滿是疲憊和痛苦。
他這一生雖是經曆了無數坎坷，由年輕時生死係於旁人一念之間的"奴隸"，一躍成為擁兵自重，威名赫赫的滇東土司，心性之堅毅少有人能夠比擬，但在麵對"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件事上，依舊是肝腸寸斷，生無可戀。
"回大王，水西大長老安邦彥及水東宣慰使原本已經共同陳兵織金關，但後來不知如何，卻又突然退兵了.."或許是知曉己方大勢已去，跪在王帳中的騎士們表情晦暗不定，聲音更是顫抖的厲害"此外，貴州巡撫李枟已是正式下令，命總兵秦民屏率軍兩萬援滇.."
"依著時間來推算，怕是這兩日便會抵達曲靖.."
說到最後，騎士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倒是沙源和普名聲等土司的呼吸愈發粗重，帳中本就劍拔弩張的氣氛更加冰冷駭人，不少將校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於心中默默盤算。
這兩日，據軍中崗哨的消息，南邊富民縣和羅次縣都隱隱有朝廷兵馬出沒的跡象，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隻怕朝廷後續援滇的大軍，以及那臨危受命，節製五省兵馬的朱燮元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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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想要破局，擺在他們麵前的唯一機會便是趕在朝廷大軍趕到之前，先行拿下這千瘡百孔的曲靖府，將戰火蔓延至貴州，可這安邦彥"背信棄義"，僅靠他們自己，真的能夠破城嗎？
若是就此打道回府，返回滇東苟延殘喘，都不知曉該如何突圍，畢竟由坐鎮澄江府，負責接應的安銓已經改換門庭，必然會在他們撤軍的必經之路設伏。
一來一回，這仗還怎麼打？
"嗬，都覺得咱們夷人氣數將儘了呐.."
沉默了半晌之後，早已是"有家不能回"的東川宣撫使祿威臉色突然露出了一抹陰森笑容，猙獰的臉頰在燭火的映襯下狀若瘋癲"哀兵必勝！"
"告訴麾下的兒郎們，官兵想要對我等趕儘殺絕，若是想要活命，就得拿下曲靖府。"
"明日，便是決戰之時！"
決戰..
聽了此等敏感的字眼，原本思緒已經有些恍惚的沙源和普名聲紛紛醒過了神，不辨喜怒的點了點頭，隨後那毫無感情的眸子便逐一掠過帳中的夷人將領，用意不言而喻。
"吾等，誓死追隨大王！"
微不可察的打了個寒顫之後，便有將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忙不迭的表起了忠心，他的餘光已是敏銳瞧見原本立於角落處的士卒們正悄悄抽出腰間的彎刀，表情也變得凶狠起來。
好死不如賴活著，不管明日戰果如何，他可不想今日便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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