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身後的聲音隱沒,馮大川終於憋不住了,他緊緊握著車把,憤怒地說:“青花姐過得這麼苦,建成哥怎麼也從來沒說過!氣死我了!”
秀秀與他並排騎行,使勁跟上憤怒弟弟的騎車速度,她心裡又憤怒又悲傷又忐忑,五味雜陳,唯一有一點慶幸就是弟弟當時扛住了一頭懵的狀態,沒有隨便說話。
馮大川這個憨憨,能在她臨時對策的時候沒隨便說話拆穿她,也是難為他了,看來這小一年和張建成東奔西跑,著實長進了很多。
張青花坐在馮大川的後座上,使勁捏著後座的鋼架,她低微地頷首,內心翻湧著各種想法,終究化作一句沒有自信的承諾:“秀秀,裁縫的事我能做,我一定給你做得多一點,讓你掙多一點……”
“說什麼呢!”秀秀製止青花的話,低沉而又悲傷地說:“我是為了讓你給我掙錢嗎?”
村頭大柳樹下,趙曉生凍得直跺腳,好不容易把人等回來了,卻沒想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
趙曉生先是看到大川和秀秀倆人臉色極差,以為是嫌他沒跟著進村:“咋了你倆?大過年的這是給誰甩臉呢!不就是哥沒跟著進村嘛,秀兒你可真是脾氣越來越硬!原來你可不這麼欺負哥啊……青花?”
正說著,突然看見大川後座上下來的張青花,趙曉生的眼睛亮了一下,忽而又黯淡下去,語氣立馬就溫和了道:“你怎麼還送出來
了?這大冷天的,回去吧!”
秀秀卻把青花肩上背的包袱扔給趙曉生說:“哥,你帶著青花姐的行李,咱們回家!”
趙曉生接著那個沒什麼重量的小包袱,一頭霧水:“啥?青花也跟著回去?”
“彆問那麼多!趕緊走!”秀秀說著,緊蹬兩步,氣衝衝地上了路。
張青花沒想到趙曉生也來了,秀秀病重的時候她和趙曉生有過幾麵之緣,這個青年人身上總有一股太陽明亮的熱烈感,張青花對他印象很深。
可此時青花卻低著頭,沒有與那個年輕人對視的勇氣。
畢竟這個後坡村是張青花最卑劣的秘密,她從沒想告訴彆人,也從沒想過,除了弟弟之外,她竟然還會等來其她關心自己的人。
路途較遠,山路崎嶇,青花很瘦,大川帶著一點都不費勁,
秀秀一路都很沉默,她心裡很亂,她先前隻知道張青花被家暴致死的結局,卻不知道她在婆家過得是這麼悲苦,她來看望張青花,是因為去年重病時青花對她的照顧讓她感激在懷。
張建成應召入伍了,把那麼富有的積蓄都交給她,可他還有唯一一個親姐姐在呢,為了張建成對她的那份信任,她都覺得應該幫著照看一下青花姐。
她到張青花婆家之前,沒想過要把張青花帶出來,可進了那個婆家,所聽所見讓她憤怒得幾乎要失去理智。
可現在騎在回程的路上,她有點後悔了,為自己的衝動感到
害怕了。
她在心中不停地問自己,馮秀秀,你難道忘了重生後的初衷了嗎?你隻要顧好自己就行了,可你看看現在這個樣子!
你無可選擇地利用了張建成和孩子,把自己和這父子倆綁在一起也就算了,畢竟這父子倆是前世裡唯一給你上過墳的人,可你現在還照顧了馮家一家人!
如果說照顧馮家人是因為你偶然揭破了不幸的身世,一個女子無法在村中獨立,所以做出的無奈選擇,可你也照顧了趙曉生!
如果你是認為趙曉生為人爽利,是個白來的哥哥,對你也不錯,能和你相互照顧上,這也就算了,可現在你又把青花姐帶了出來!
你要怎麼幫助青花姐,讓青花姐從婆家永遠脫身出來,你有那個能力嗎?你是什麼聖母角色嗎?誰受苦受難了你都要管?
秀秀心中正百轉千回,卻見大川騎在她身邊申請道:“姐!咱們休息一會兒行嗎?”
秀秀這才回神,原來是剛剛已經騎出了山溝,大川帶著青花姐又山坡又下溝,屬實挺出力的。
她下了車,在路邊找了大石頭隨便一坐,剛坐下,張青花就走過來蹲在她身邊,遞給了她一張錢幣:
“秀秀,這十五塊錢你先拿著,這是建成退伍回來時偷偷給我的,我一直攢著沒用,兩個月之後,隻要能再給王栓二十三塊錢就行了!”
秀秀本來就愁容滿麵,看到青花遞過來的錢,愁容更甚了。
青花說:“
自打我嫁到後坡村就再沒回過娘家,建成退伍回來了,王栓才鬆了口,讓我能回去住幾天!我從沒想過會有人來看我,你能來看我,本該高興的,卻讓你撞上了不愉快的事!”
張青花好像天生自帶柔弱似的,她幽幽地開口,秀秀就眼中含了淚。
她想起自己的前世,結局挺慘,但程國強好歹是個文化人,在幾十年的婚姻過程裡,充其量就是對她冷淡,在外麵沾花惹草,但對她在孩子和公婆身上的付出是認可的。
他沒在物質上讓她特彆難堪過,就連她母親和妹妹三番五次索要生活費,程國強也都能兌付了。
眼下這個青花姐姐,真的是什麼好處都沒占,從各方麵都比秀秀她自己更悲慘,最後還被家暴死了!
她要是彆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張建成唯一的親姐姐,是親姐姐也就算了,為人還這麼溫和親善,讓秀秀根本沒辦法假裝看不見!
青花看出秀秀糾結的神態,直言道:“我知道你心氣高,為人爽利,看不得彆人受苦,你說要在你那做兩個月工的時候,我本該阻止你的,可我得承認,我私心裡是慶幸的!”
“我知道這很卑劣!可我得承認,你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心裡很緊張,不是緊張謊言會戳破,而是緊張地期待著王栓能相信你那些話,能讓我跟你走!”
秀秀沒想到張青花說得如此直率,也沒想到張青花的淺言細語裡裝著超脫
於村婦之外的氣質,秀秀覺得心裡更憋屈了,這麼好的女子,怎麼能落到王栓那個人渣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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