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講得不多,隻說:
“我曾以為修道就是踩著彆人上去。”
“後來我看見陳長安的碑,才知道——修道,是讓人能站起來。”
“我也想站一次。”
“現在,我站在山上了。”
這一年,問道山重開“自問天台”,人人可講,不論種族,不論身份,不論出身。
那天講道席位中,有孩童、有乞丐、有老者、有妖靈、甚至有靈界重罪徒魂。
他們的講述,沒有華麗辭藻,沒有天雷地火,隻有一句句最直白的話:
“我想活得不糊塗。”
“我想為我娘報仇。”
“我隻是不想再做彆人養的靈獸。”
“我以前跪慣了,現在想換種活法。”
……
那日之後,道碑之下多出十七座石座,每座下皆刻一句:
“我自問道。”
而陳長安的名字,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他就像是那場雷火中走來的人,從不留下身影,卻早已寫進了所有人的“道”。
有人說他早已飛升真界,開了第四界天地。
也有人說他根本沒走,而是藏在每一個不跪的人心裡。
再後來,有人在界外星海的儘頭,發現了一方碎界殘跡,其上靈氣封存、雷火長燃,中心有一塊殘碑,上書三字:
“舊問道。”
碑後留字:
“我曾開山一座,不為香火,不為傳承。”
“隻為告訴你一句話——你可以不跪。”
靈界元年,問道山碑文第一次被正式修訂。
不是刪改,而是擴刻。
一位曾在邊荒走過百年、僅有一根靈骨的凡修,用自己的血在主碑之下刻下八個字:
“道無終點,皆為新始。”
沒有宗門許可,沒有執事通過,他隻是默默刻完,便靠在石碑下睡著了。
當山中弟子發現他時,他已死去。
身邊多了一枚雷火種。
無人知道那雷火種如何生成,但問道山主碑於當日升起一道金雷,朝天貫頂,三界震鳴,道音回響。
當晚,所有問道山分支傳承碑同時亮起,碑麵多出“第十七道座”之名:
“碑前凡骨。”
……
數十年後。
第四界疑似開啟消息首次傳回。
起初不過是星淵中的一場異象,卻引來數百修士前往探索。
有人死於星火,有人折於黑界裂紋。
唯有一名來自問道山“自問天台”的少女,以凡胎之軀,穿越三界裂縫,將一枚道骨插入異界山頭,留下了七個字:
“此路,可為後人開。”
靈界震動,仙界垂聽,神識紛至遝來。
她的屍骨最終未歸,隻餘道念凝形,被問道山立為“十九碑魂”。
……
五百年後。
問道山第十代山主登碑演道。
其言曰:
“道者,非我之道,非宗之道,不是凡塵之道,也不是仙神之道。”
“道,是人心之願。”
“故我等為人,亦可開天。”
“若有一人不棄本心,即便天地滅,道猶在。”
“你若修此道,便可問。”
“你若無畏,便是問道人。”
當日之後,問道山不再設考,不設進階,不收貢、不驗靈根。
凡願問道者,皆可登山。
山門廣開,碑前常有人席地而坐,講自己的一生、講自己父母、講走過路上那些跪下去又爬起來的年歲。
沒人記錄,沒人刪改。
他們隻講,隻問。
他們自稱:人。
……
末後,有傳言自星淵之外歸來者說:
在那第四界儘頭,有一座斷山。
山上無廟、無主、無神。
卻有一塊灰碑,碑上刻著:
“若有一天,這世上沒人再跪著活。”
“那我陳長安,就真飛升了。”
那年,靈界迎來最長的一次“靜日”。
無風,無雷,無劫光。
所有問道山弟子都收到一封來自山頂的傳信——今日休講。
但誰也沒離開。
他們自發聚在問道碑前,或坐或立,不語不問,隻守著那塊碑。
當日午時,碑麵雷火自燃,無人觸發,卻仿佛回應萬念。
一縷金光自碑上升起,隱隱化作一個披著布袍的背影。
沒有名字。
沒有話語。
可所有人都認出來,那是陳長安。
他沒說話。
他隻是走了幾步,最後在碑前停下,回過頭,衝著眾人輕輕點頭。
那一刻,整個問道山所有靈藤儘綻,道種齊鳴。
而他,就那樣站著,像是守著三界,也像是在等最後一個趕路的人。
——等你走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