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感受到眾人的注視,隻是微微側頭,唇角勾起一抹謙遜而神秘的微笑,向著講台方向舉杯致意,姿態優雅從容。
艾文向著伶人的方向鄭重地點了點頭,語氣充滿了“真誠”的感激:“更為難得的是,伶人先生購買此畫,並非為了私藏,而是決定將其轉贈予另一位與他同樣卓越的調查員——虞幸先生!”
又是一陣更大的嘩然,所有人的目光又在虞幸和伶人之間來回逡巡。
“伶人先生認為,惟有虞幸先生的氣質與洞察力,才能真正理解《星空》中所蘊含的超越凡俗的意蘊。”艾文適時地補充道,話語中充滿了對兩位調查員眼光的恭維,“麵對如此真摯的情誼與對藝術純粹的追求,我實在無法,也不忍拒絕。”
他麵向眾人,攤開雙手,做出一個無奈又帶著祝福的姿態:“因此,我不得不懷著既遺憾又欣慰的心情宣布,《星空》將不再進行公開展出,它將以這樣一種充滿傳奇色彩的方式,直接奔赴它最終的歸宿。
“讓我們以掌聲,感謝伶人先生的慷慨與對藝術的執著,也祝福虞幸先生能從中獲得無儘的靈感與啟迪!”
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逐漸變得熱烈。
儘管許多人因未能一睹《星空》真容而感到失望,但這戲劇性的一幕無疑為今晚的畫展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足以成為未來一段時間上流社會沙龍中津津樂道的談資。
起碼,在這個鎮上,沒人會對理想國的調查員說“不”。
艾文在掌聲中微微鞠躬,眼底深處,一絲計劃得逞的得意悄然掠過,迅速隱沒在藝術家感性的麵具之下。
當最後一絲禮貌性的掌聲在展廳中消散,艾文·克利福德穩步走下講台。
他沒有理會幾位試圖上前詢問或表達遺憾的賓客,目光如同精準的磁石,徑直鎖定了正與芙奈爾夫人站在一起的虞幸。
他穿過人群,步履間帶著一種刻意壓製的急促,臉上混雜著未儘的藝術家的亢奮與一種隱秘的、幾乎要破繭而出的期待。
“芙奈爾夫人,虞幸先生。”他在兩人麵前站定,聲音比在台上時低沉沙啞了些許,仿佛還沉浸在某種激烈的情緒餘波之中。
他先是對芙奈爾夫人禮節性地欠身,隨即目光便灼灼地投向了虞幸。
“虞幸先生,”他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近乎強硬的邀請,“《星空》此刻已移至後方安靜的休息室。不知您現在是否方便隨我前去?我相信,唯有在不受打擾的靜謐中,您才能真正領略到它的……全部精髓。”
他的用詞帶著一種曖昧的暗示,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緊緊盯著虞幸,仿佛捕獵者在確認獵物是否已踏入陷阱的邊緣。
他微微向前傾身,壓低了聲音,卻又確保一旁的芙奈爾夫人也能聽清:“伶人先生的慷慨饋贈,需要在一個配得上它的場合,由我親自為您呈現和解說。”
這番說辭合情合理,既然伶人不願意讓《星空》公開展出,那麼這幅畫確實需要一次私密的、充滿儀式感的交接。
芙奈爾夫人聞言,優雅地挑了挑眉,唇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
她輕輕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虞幸,低語道:“去吧,虞幸先生。”
虞幸迎上艾文那幾乎無法掩飾迫切的目光,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神情,隻是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戲謔。
他微微頷首,語氣平淡無波:“既然如此,那就麻煩克利福德先生帶路了。”
“這邊請!”艾文幾乎是立刻側身引路,仿佛生怕虞幸會反悔一般,他引領著虞幸,穿過那些尚未完全散去、投來好奇目光的賓客,走向畫廊深處那條更為幽靜、燈光也更為昏暗的走廊。
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走廊的陰影中,如同被一張無形的大口悄然吞噬。
留在原地的芙奈爾夫人輕輕搖動手中的絲綢折扇,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隨即轉身,優雅地融入了最後的寒暄與道彆之中。
他們穿過懸掛著那些已然“失色”畫作的展廳,走向位於畫廊深處、更為私密的區域。
走廊裡的地毯吸收了腳步聲,四周一片寂靜,隻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逐漸彌漫開來的壓抑感。
艾文在一扇厚重的、鑲嵌著暗色木紋的門前停下,他取出鑰匙,插入鎖孔,轉動時發出清晰的“哢噠”聲。
“請進。”他推開門,側身讓開,對虞幸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虞幸邁步而入。
這是一間更大的休息室,裝飾典雅,擺放著舒適的沙發和茶幾,應該是畫廊專門用來招待貴賓的,但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會不由自主地被房間中央那幅孤零零立著的畫作所吸引。
它被一塊深紫色的天鵝絨幕布遮蓋著,靜靜地倚在畫架上。
艾文反手輕輕關上門,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聲響。
房間內頓時陷入一種近乎絕對的靜謐,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他走到畫架旁,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激動,捏住了幕布的一角。
“準備好了嗎,虞幸先生?”他聲音沙啞地問道,目光緊緊盯著虞幸,“這將是你從未見過的……神跡。”
“神跡?”這裡沒有彆人,虞幸也表現的沒那麼講禮貌,他發出一聲嗤笑,“其實我之前也沒想通……你已經猜到是我在破壞你的布置,怎麼還敢將最後的畫作單獨呈到我麵前。原來你的底氣,就是靠神跡這兩個字嗎?”
艾文:“……”
當然,當然!
就算是傳奇調查員,就算是可以不露痕跡地將畫展上所有畫作中的汙染祛除的強大調查員,也不可能抵擋的住《星空》!
因為那是古神的氣息!
他不再等待,猛地一扯!
天鵝絨幕布滑落,露出了其下隱藏的“神跡”。
——《星空》。
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即便是早有準備的虞幸,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縮。
畫布之上,沒有璀璨的銀河,沒有熟悉的星座,甚至沒有明確的天地之分。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濃稠到化不開的深空底色,並非純粹的漆黑,而是某種不斷蠕動、變幻的暗紫色與幽綠色的混合體,仿佛活著的宇宙胎膜。
在這片令人不安的底色上,點綴著無數“星辰”。
它們不是圓潤的光點,而是一些扭曲的、多角的、不斷旋轉收縮的幾何符號,或是如同破碎眼球般凝視外界的詭異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