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局動蕩,說不定在旅行的路上他會認同一些人的理念,為了完成某些使命停下腳步,說不定會平平淡淡完成旅行,平平淡淡的回家……這些都行,都很好。
曲銜青能感覺到,說這些話時,虞幸的眼睛一定閃著光,他還沒體會過黑暗,整個人都是輕快耀眼的。
就連伶人也為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小少爺而怔愣,一邊聽,一邊不著痕跡地發著呆。
“誒,那你呢?我是說,如果你不是唱戲的,你想做什麼?”小少爺突然問道。
伶人回過神,還真認真思考了一下。
他端著紅茶杯,目光望向露台外的天空,半晌才笑道:“如果不設任何條件,也不計較現實的話……我想當一個科學家。”
小少爺:“啊?”
這顯然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伶人:“怎麼,很驚訝嗎?”
小少爺哈哈一笑:“我還以為你會想做一個超級有錢人,不用辛苦奔波……或者是彆的,很多種彆的職業,總之我沒想到你會想當科學家。”
“這是為什麼啊?你怎麼想的?”
曲銜青也驚訝了一瞬,畢竟從外表看,戲子與科學家,已經格格不入到連單純地放在一起都要覺得違和的程度了。
不過,這是要進入正題了吧,虞幸之所以把這段記憶展示給她,不就是在回答她問的問題嗎?
記憶的畫麵中,伶人笑了笑,解釋道:“最近聽人提到了德先生和賽先生,我就多嘴問了一句,然後才知道塞恩斯先生啊,就是科學。”
“科學很神奇不是嗎?它能讓我們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你家中的電話與鐘表就是這麼來的,放在古時候,造出這些的人說不定會被當成神仙。”
他微微向後靠,陷入棕紅沙發裡,翹起二郎腿,一隻手撐著臉側,拇指不經意間撩過耳垂上墜著的紅色流蘇。
“若我不是戲子,不在這種下九流的行當裡,若我可以儘情做夢……我就想成為一名科學家,去瞧瞧賽先生到底是多麼神奇的東西,再製作些我喜歡的造物,讓它們陪著我。”
伶人說著,看了虞幸一眼,開玩笑似的說:“說不定我還能做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偶,以假亂真,然後讓人偶替我乾活……唔,那該做很多很多個才對,讓無數個你陪著我。”
小少爺撓了撓頭:“機械人偶嗎?聽起來挺有意思的,但我想象了一下你形容的畫麵,怎麼感覺怪慎得慌。”
他腰一叉:“不行不行,你不準做和我一模一樣的人偶,我可是獨一無二的,全世界隻此一個!”
伶人失笑:“就想象一下也不行嗎?”
“也不行!誰會喜歡世界上多出一堆和自己長得一樣的東西啊,你要真當了科學家,可不能乾這種可怕的事哦!”小少爺吐槽道。
曲銜青:“……”
可惡。
伶人會製造各種東西,這在推演者最上層的圈子裡已經不是秘密,除了那些隱秘的、沒什麼人性的實驗,就連上次遇見過的尋花人也是伶人的造物。
他可不僅會製造人偶。
他已經到了製造真正的“人”的階段。
甚至,伶人製造出的“人”還能獲得荒誕係統的認可,像其他推演者一樣通過下副本提升力量,開發屬於自己的能力體係。
他們見到的隻有尋花人一個,但伶人慣愛隱藏,誰知道他藏了多少和尋花人一樣的東西?在這一點上,伶人深不可測。
他那時向小少爺時期的虞幸吐露出的“理想”,恐怕在當時就已經實現了吧?借由這樣的機會說出來,是獵人對獵物的某種隱秘嘲諷,還是在試探虞幸對此的接受程度?
如果……如果虞幸沒有表現出不願意,伶人會不會真的製作出很多個“虞幸”,讓它們永遠的陪伴著自己?
曲銜青的思維飄去了老遠,隨即注意到,眼前的畫麵也和她的思維一樣,開始模模糊糊往遠處飄去。
景象在變化,枝條觸手注入給她的記憶轉場到了一片綠色的空間。
咕嚕嚕……
幾個泡泡出現在這片空間裡,輕輕地往上飄去,曲銜青適應了一下畫麵,才發現自己,也就是她視角所寄托的這個虞幸,好像正泡在一片綠色的液體中。
這是……
完成過這麼多次推演的她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什麼——是培養皿。
虞幸正豎直著懸浮在一個圓柱形的巨型培養皿中,裡麵這些綠色的液體,大概是類似營養液之類的東西?
隔著這些時而渾濁時而清澈的液體,玻璃上映出一些身穿白大褂的人,曲銜青看著他們其中一些匆匆走過,另一些則站在近處,似乎正在觀察她。
哦,是觀察虞幸。
模糊的對話聲已經隨著時光的流逝,失去了清晰度,虞幸自己想不起來了,放到曲銜青耳朵裡,也隻能聽到一些“歪比巴卜”。
然而,畫麵中的虞幸轉了個身,麵朝向剛剛的背麵,同樣身穿白大褂的伶人就這麼突然出現在她的視角裡。
伶人臂彎中夾著一個一本數據冊,他麵帶微笑,似乎是發現培養皿中的實驗體看了過來,於是上前幾步,將掌心貼到了玻璃上。
他說:“就快了,小少爺。”
那聲音清晰到不可思議,與周圍的白大褂們形成鮮明對比。
曲銜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此時的虞幸雖然還能動,卻沒有表現出半點情緒波動,冰冷而死寂。
沒有恐懼,沒有怒火,所有的情緒波動都被剝奪,於是就這樣安靜的待在玻璃器皿裡,營養液中的軀體沒有半點遮蓋,卻連羞恥心都無法生出。
伶人就這樣看著曾經愛笑的小少爺,用和在露台邊閒聊時一模一樣的語氣說道:“你獨一無二,這世上隻此一個。你說的對,所以,真可憐啊,小少爺,你隻能親自被我研究了。”
“放心,我是這個時代最傑出的‘科學家’,我會把你變成最完美的造物,然後……你就和我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