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兩學士,六部六尚書,司禮監一掌印聯袂而來,氣勢不可謂不浩大。
雖然這些人沒有特意擺官架子,雖然提前跟下麵人打過招呼,沒人透露他們的身份,可僅是那股子淩人之勢,海瑞便猜的個七七八八。
海瑞沒見過內閣兩學士,六部六尚書,更沒見過司禮監掌印,再加上這些人並未穿著證明他們官職的官袍,海瑞自不能亂認。
不過,海瑞心中並不惶恐。
張居正心中卻有些惶恐。
讓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司禮監掌印做陪襯……張居正哪能處之淡然。
同時也明白,不能再如昨日那般放水了,必須上殺招兒。
雙方隔著牢門,彼此相望,外麵的人坐著,裡麵的人站著。
“海瑞!”
“下官在。”
“本官問你,淳安百姓暴亂,可是因你而起?”
不等海瑞答話,張居正補充道:“隻需回答是與不是!”
海瑞默了下,頷首道:“是!”
張居正一滯。
眾大員也為之一愣。
竟然就這麼認罪了?
“記錄在案!”張居正清了清嗓子,再次問道,“為何唆使百姓暴亂?”
“百姓暴亂,非是下官唆使,而是鄉紳相逼過甚。”
“大膽!”馮保尖聲叱道,“你既已承認淳安百姓暴亂因你而起,還敢自稱下官?既已認罪,何敢以下官自居?”
海瑞看都不看馮保一眼,隻問張居正:“請問張侍郎,誰才是主審官?”
張居正瞧向馮保,又收回目光,道:“本官是。”
“請問主審官,還要不要下官回答問題?”
“本官問,你答便是,哪來這諸多囉嗦!?”
海瑞說道:“下官是疑犯,張侍郎又是奉命審問下官,下官自會配合張侍郎審案,可若是張侍郎問了,卻有人不讓下官回話,又作何解?”
“如若如此,那麼張侍郎何不直接定海瑞的罪?”
張居正尷尬的瞧了眼馮保。
馮保麵色漲紅,卻也沒再吱聲。
若是可以直接定罪,那也不用他們這些人來了。
聖意給的很明白,要讓海瑞承認自己有罪,要讓海瑞真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並告訴天下人是他海瑞錯了。
不能直接扣帽子!
張居正拍了下驚堂木,道:“你如何證明是鄉紳逼迫過甚?”
海瑞說道:“清丈田畝是國策,是皇上旨意,旨在上利國帑,下利百姓,下官身為大明官員,身為一地父母官,自要踐行這項政令。下官發現,鄉紳兼並土地之中,相當一部分是百姓投獻而來,便命鄉紳還田於民……”
“據本官所知,鄉紳是還了的。”張居正打斷道。
海瑞頷首:“是還了,卻是心不甘,情不願。還田於民的政令剛剛展開,還未形成規模,鄉紳便坐不住了,他們夥同奸惡之徒監守自盜,事後栽贓給百姓……”
海瑞將事件的前因後果和盤托出,說道:
“這就是淳安百姓暴亂的真實原因!”
張居正挑了挑眉:“這麼說,跟你海知縣沒有丁點關係了?”
海瑞想了想,說:“下官疏於對鄉紳的監管,未能提前預防,有失察之罪。”
陪審團有一人開口:“失察以致誤國,亦是大罪,亦可叛死罪!”
“海瑞沒有誤國。”
“百姓暴亂還不是誤國!!”
海瑞看向那位大員,道:“下官隻是把大明之弊病,擺到了所有人的麵前。”
“大明之弊病?”
那人冷笑道,“我大明冠絕古今,國力昌盛,百姓足食,何來弊病之說?”
他雙手抱拳,向上拱了拱,“自洪武朝至隆慶朝,十一朝來,上有明君,下有賢臣,君臣嘔心瀝血近兩百年,才有今日之大明,怎到了你的口中卻成了弊病?”
陪審團又一人開口:“大奸似忠,為邀名以求全苛責,其心可誅……”
海瑞眉頭皺了皺,沒有打斷,也沒有反駁。
張居正靜等陪審團說完,這才說道:
“海瑞,你可還有為自己辯解之語?”
海瑞沉默了許久,說道:
“下官有言,還請主審官,諸位陪審準許下官說完,不要打斷!”
張居正微微頷首:“我們來審你,自會讓你說話。”
“多謝。”
海瑞籲了口氣,神色愈發嚴肅,更加莊重,沉聲說道,“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此言,諸位大人可認可?”
眾人眸光一凝,神情微變……
海瑞沒讓他們回答,繼續說道:“曆朝以來,都有皇權不下鄉的說法,我大明亦然,何也?”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為何不能?”
“我明白,諸位大人都明白,可我不明白,為何大家都明白,卻不去解決它,反而去掩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