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就連一直勤勤懇懇記錄的太監們,也紛紛停了筆,滿臉震悚的望著這個淳安知縣。
這人是真敢說啊……
海瑞猶不自覺,繼續說道:“太祖最痛恨貪官,我大明立國之初,太祖就鼓勵百姓告發貪官惡吏,甚至準許百姓直接抓貪官,下官記得洪武初年有農民將貪官捆綁,押送至應天府,太祖親自表彰了將貪官繩之於法的百姓,並給予了賞賜……”
“貪官魚肉百姓,百姓都可如此,鄉紳魚肉百姓,百姓為何不能如此?”
“還是說……諸位大人以為,鄉紳比官員更高貴?”
一眾大員青筋直冒,卻是無言以對。
這一次,就連張居正這個主審官,也沉默了。
都是科舉中衝殺出來的頂尖人才,怎會不知本朝的曆史?
海瑞並非胡謅,這些都是實情。
可當時的國情跟現在根本不一樣。
大明初立,朝廷根本沒能力對官員大換血,莫說地方上,就連京中都有大量的前朝官員,太祖如此,可不是全是為了懲治貪腐,更多是假借懲治貪腐,搞大換血……
可這些話不能說,說了有損太祖聖明。
作為主審官,張居正已經儘了最大努力,無奈海瑞火力實在太猛,他也隻好偃旗息鼓。
“諸位,要不今日……就先到這裡吧?”
眾人默默頷首,一一起身,拂袖而去……
“公公,最後那段要不要記啊?”一小太監囁嚅著問馮保。
馮保怒視了海瑞一眼,哼道:“當然要記,怎可欺君?”
聞言,海瑞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他本想說:你們敢欺瞞皇上,本官定告你們一狀。
其實,他今日的這些話,主要就是為了講與皇帝聽。
自古皇權不下鄉,而眼下卻是個皇權下鄉的好機會。
就看皇帝有沒有這個魄力了!
海瑞歎了口氣,坐回草席上,怔怔出神……
~
乾清宮。
朱載坖審閱著供紙,麵容沉靜。
距離初聞淳安暴亂,已過去了月餘,時下他已經冷靜下來,也嗅到了這其中的巨大機會。
許久,
朱載坖放下供紙,看向一眾大臣。
眾大員默默低下頭。
“張居正!”
“臣在。”
“你就是這樣審案的?”
“臣……”張居正暗暗一歎,拜道,“臣辦案不利,請皇上降罪。”
朱載坖目光又掃向閣部眾人,皺眉道:“讓你們陪審,不是讓你們陪聽,瞅瞅,你們問的都是什麼?主審爛,陪審更爛。”
“臣有罪!”
一眾大員屁不敢放一個,老實承接皇帝怒火。
他們也覺得這次審案太失敗了,太有失水準,龍顏大怒實屬應該。
“你們把事情搞成這個樣子,讓朕如何挽救?如何彌補?”
朱載坖叱道,“是不是安逸日子過久了,都生了懶怠之心?”
“臣不敢,臣惶恐……”
“朕不想聽!”
朱載坖起身便走,直接將眾人晾在了乾清宮。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也不知是該這麼跪著,還是該去追皇上……
~
大高玄殿。
“父皇,兒臣以為這個海瑞……殺了實在可惜。”
朱載坖將閣部會審的詳情複述了一遍,說道,“如若用的好,不僅是賦稅,大明國力也會更上層樓!”
朱厚熜瞧了眼兒子,沒肯定,也沒否定,隻是問: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兒臣想親自去趟刑部。”朱載坖說。
“你也想審他?”
“兒臣不暴露身份便是。”朱載坖還當是父皇以為皇帝審案,有失體統。
不料,卻聽父皇說:“你去了也隻會被忽悠,嗯…,也不能說是被忽悠,隻會跟著他的節奏走。”
朱載坖有些不服,道:“父皇,兒臣也是在進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