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是收獲了名望,可你又何嘗不是?相較海瑞,你收獲的名望更大。”朱厚熜說道,“你再想想,太祖立國之後,為何鼓勵百姓告發貪官汙吏?不就是為了防止這些蠹蟲禍害社稷嘛。”
朱載坖陷入思考……
朱厚熜認真道:“有一句話你要牢記,要時刻銘記於心。”
朱載坖怔了下,忙道:“父皇您說。”
“統治者的敵人永遠不是被統治者,而是統治者本身!”
朱厚熜幽幽歎息,“你要對你的子民好一些,因為他們才是你的財富,因為是你需要他們;你要對你的臣子提防一些,他們看似是你的盟友,實則卻是你的敵人。”
朱載坖怔然良久,重重點頭:“兒臣謹記。”
總算是糊弄過去了,嗯,也不能說是糊弄,這些話每個字都是對的……朱厚熜正欲鬆口氣,
下一刻,就聽兒子又問:
“可是父皇,如此,置皇權何地?”
這是朱載坖最擔心的,也是他對海瑞產生矛盾心理的根源。
朱厚熜有些心累,也有些無力,這些,他許久以前就認識到了,然,他認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非是能力不濟,也不是後知後覺,而是他生的晚,接手時,大勢就已經成型了。
隻能接受。
為此他內耗了許久。
作為父親,朱厚熜也不想兒子陷入嚴重內耗,於是說道:
“你需要百姓,百姓也需要你,看似弱皇權,實則強皇權,皇權越弱,皇權越強。”
朱載坖聽不了這些高深之語,耿直道:“兒臣不明白。”
“百姓想活,你也想讓百姓活,你們是什麼關係?你們是朋友、盟友的關係。”朱厚熜說道,“曆來朝廷推行國策,阻力皆來自既得利益團體,朝廷的國策被推行國策的人反對,如何能推行下去?”
“看似海瑞壯大了自己的聲望,實則海瑞壯大的是你的聖名,你的主張,萬萬百姓鼎力支持,那些名為推行國策,實為反對國策推行的人,還能反對嗎?還反對的了嗎?”
“兒啊,其實海瑞就是你的縮影,你懂嗎?”
朱載坖懂了,且大受震撼。
原來……竟是如此。
一股濃濃的羞愧在朱載坖心間蕩漾開來……
自己竟錯的如此離譜!
“父皇,兒臣……”朱載坖滿臉汗顏,“兒臣慚愧。”
朱厚熜微微笑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過,隻針對父皇,對旁人……知錯改錯卻不能認錯。”
“兒臣明白。”
朱載坖點頭稱是,接著,訕然道,“父皇,那還讓海瑞繼續清丈田畝?”
朱厚熜想了想,道:“還是讓他繼續治水吧,凡事過猶不及,海瑞若真成了公敵,對你也沒好處,海瑞不是李青,沒李青那麼耐造,還是省著點用為好。”
“是,兒臣明白了。”
朱載坖豁然開朗,心情一下子放鬆下來。
隨即,又深感遺憾和苦惱。
明明那麼耐造,為何不讓我造呢?
對此,朱載坖一直耿耿於懷,自登基至今,一直如此。
這種‘大家都有就我沒有’的鬱悶和落差,揮之不去。
“父皇,永青侯下次進京,您就算是為了兒臣,也要好好勸一他留在京師。”
“……沒有李青,你就不是皇帝了?”朱厚熜笑罵道,“有點出息成嗎?”
“兒臣……”朱載坖委屈壞了,卻不敢強嘴。
“去去去,忙你的去,彆三天兩頭的往我這跑,你是皇帝我是皇帝?”朱厚熜沉著臉道,“好歹是皇帝,總得要點臉。”
朱載坖鬱悶地站起身,躬身一禮,小聲說:“兒臣……還是想要李青。”
“去你大爺……滾!”
朱厚熜暴跳如雷。
朱載坖脖子一縮,灰溜溜去了。
人一走,朱厚熜怒氣登時消弭,迅速恢複了平靜,惆悵一歎:“皇權越弱,皇權越強;皇權越強,皇權越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