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永青侯府。
李信麵色灰敗的躺在床上,房間圍滿了人,李寶第一時間回來,跪伏在床邊。
李信不是朱厚照,不會說俏皮話,也不會說話。
隻是看著兒孫,一遍遍重複著:“我沒事,我沒事……”
接著,看向李雪兒,喃喃道:“侄兒不孝,李家還要勞小姑費心。”
最後,看向李青,說道:“可以了,咱們都儘力了。”
場麵寂靜,滿屋悲慟……
李信有些自責的笑笑,說道:“都好好過年。”
嘴上這麼說,但他心裡清楚,這個年,大家都過不好了。
李青溫聲說道:“放寬心,沒事的,李家會好好的,李家兒孫也會好好的,都會好好的。”
李雪兒吸了吸鼻子,安慰道:“不要擔心這呀那呀的,大明的天塌不了,李家的天也塌不了。”
“爺爺,我會操持好家族,絕不讓你失望。”李寶啞聲說。
“嗯……”
李信發出一聲歎息,靜默無言。
一切都安排好了,沒什麼遺憾,也沒什麼顧慮,也就是擔心家人悲慟,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人生儘頭,李信沒有豪言,也沒有感慨。
性子沉悶的他,臨終前也是一樣沉悶。
若是朱厚照還在,興許能讓他多說一些話,可惜,先走的是朱厚照。
其實,李信也想說點什麼,給大家留點念想什麼的,可他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李青溫和說道:“不用非要說點什麼,省點力氣多看看這些兒孫也是好的,你怎麼舒服怎麼來就好。”
李信勉強笑了笑,輕輕“嗯”了聲……
李家子嗣眾多,屋子裡人滿為患不說,院裡都還站了不少,李雪兒怕大侄子看不過來,便讓一眾兒孫排成隊,一個一個流水線似的至床前向他問安,也讓他一個不落的看上一眼兒孫……
這樣的退場很平淡,沒有什麼大場麵,可卻增添了幾分溫馨。
李信靜靜躺著,看著兒孫一個又個上前,看著他們的麵龐,聽著他們一個個的叫著“父親”“爺爺”“太爺爺”……
或許,這才是最好的退場方式……
李信這輩子談不上轟轟烈烈,卻也沒有虛度人生,年少時入伍,任職江南水師,演武、練兵、打擊走私……
從小兵做起,百戶,千戶,指揮使,都指揮使……晉升江南水師總兵,任職總督。
這一路,固然有‘永青侯’、‘金陵李家’的光環加持,他自己的努力也不容忽視……
誠然,他沒有參加什麼大戰役,可對朝廷財政的貢獻卻著實不小,若非他對海上貿易一絲不苟的監督、打擊走私商隊,朝廷不知要損失多少商稅。
隻不過,這些貢獻不夠吸引眼球,不如一場大勝仗來的直接。
以至於許多人忽視了他這個永青侯的功績。
可李青知道……
李青溫聲說道:“你這一生,不弱你爺爺多少。”
李信黯淡的眸子煥發出亮光,呼吸陡然又急促了幾分。
沒有什麼比長輩的認可,更讓人振奮。
李青微笑說道:“這是事實,我知道,太上皇帝知道,朝廷也知道……爺爺英雄,孫亦好漢。”
李信極其輕微地點點頭,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一抹自豪。
一種沒有辜負長輩期望,沒有辱沒祖宗的輕鬆與驕傲,在他心間蕩漾開來……
金陵李家,不負青祖,不負大明……
李信釋然了許多。
論武功,他不及爺爺,論經濟貢獻,他不及父親萬一,相比前兩任永青侯,不隻外人,就連他也一直認為自己就是個小透明,沒什麼貢獻,沒什麼作為……
為此,他耿耿於懷。
今日李青一句話,徹底打消了他的心理包袱。
李信整個人又輕鬆許多,露出發自內心的愉悅與滿足。
腦海中回響著青祖的話,耳畔回響著兒孫的呼喚,他思緒飄飛,視覺逐漸模糊,聽覺逐漸降低,眼皮越來越重……
他沒有強撐著,順其自然,自然而然……
睡了過去。
麵容祥和,睡的香甜。
房間寂靜,一群人怔怔望著李青,似乎在求證什麼。
李青沒有回應,隻是幫重孫子掖了掖被角,理了理額前發絲,然後站起身,徑直走出了房間……
夜色如墨,不見星光,唯有永青侯府燈火通明……
李青仰臉望天,幽幽一歎。
緊接著,身後的慟哭聲如潮水般襲來。
李青神色沒有明顯的變化,隻是想到了李浩,想到了李宏,想到了李景隆……
不知何時,李雪兒走了出來。
沒有長輩為晚輩守靈的道理,李青是長輩,她也是。
“想開點兒。”李青說。
李雪兒默默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