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盛如大明,亦有許多不足之處,總有不好的一麵,如若暴露在萬民麵前……實非好事。”
“此外,日報日日更新,朝廷顯然不具備這個能力,還是要下放地方,這等同於給了地方一把刀,一把能裹挾民意的刀,屆時……朝廷如何應對?”
高拱深以為然,沉聲道:“臣附議!”
李春芳卻道:“信息流動這道口子已經阻不住了,金陵日報的成功,已經引人側目,就當下而言,參與其中的絕不止一家,兩位以為朝廷不辦,就能杜絕你們說的情況?”
二人難得統一戰線:“說多錯多,不主動說,就有主動權,說了,就要對說的話負責。”
李春芳辯駁道:“朝廷不說,自有人說,安知朝廷的沉默,不會讓人誤以為是默認?”
“朝廷可以不認,可以反駁,可以反對發表日報的一方!”
“這不具有可行性!”李春芳說道,“三人成虎,輿情一旦形成,澄清千難萬難,不認,反駁,如何取信於人?至於反對……王朝若什麼都能反對,又豈會有王朝更迭?”
末了,嘀咕了句:“前朝還反對太祖起事呢。”
朱載坖:“……”
高張卻格外固執,沒理也要賴上三分,直接道:“即便如李大學士所言,朝廷也不能辦日報。”
“為何?”
“百姓愚昧!”兩人異口同聲。
李春芳說道:“普及教育已經發力了,發力好些年了。”
張居正淡淡道:“再發力百年,也一樣愚昧。”
“不錯!”高拱附和。
二人都是政治強人,都崇尚以個人意誌主宰萬民,李春芳則不同,他性格溫和,致力於中庸、中正。
雙方觀念迥然不同,看待事物自然也不一樣。
高拱更為激進,諫言道:“臣懇請皇上頒布政令,全麵摧毀報刊,這個東西會動搖國本。”
朱載坖沒想到會吵成這樣,不禁頭大不已。
早知道就不問了……
朱載坖揉了揉眉心,說道:“日報還是有很多正麵作用的,其實,朕也覺得朝廷可以開辦報刊,這既有親民之美,又降低了溝通成本,此外,握刀柄未必是地方,也可以是朝廷,隻要運作妥當,隻會加強朝廷的權柄,弱化地方……”
“如海瑞,海瑞為何能在淳安掀起波瀾?為何能做那許多事……就是因為他繞過了鄉紳,直接與百姓麵對麵。”
朱載坖說道:“朝廷的初心都是好的,可隨著層層傳遞,經過既得利益者的略微改動……到了真正要執行的時候,往往失之毫厘差之千裡。百姓不理解,地方鄉紳拿國策說事,地方官亦是慣會向上轉移矛盾,末了,受傷的還是朝廷。”
李春芳深以為然,恭聲道:“皇上聖明。”
“皇上三思,此事萬萬不妥!”
高張就沒這麼團結過,團結到朱載坖、李春芳都覺得不真實。
張居正深吸一口氣,道:“皇上隻看到了好的一麵,卻忽略了壞的一麵,是,如此是能有效溝通,可溝通是與解釋劃等號的,不解釋到位,溝通就無效,就隻會起反作用,可解釋這個成本……太高了啊。”
“是啊皇上,很多事沒辦法解釋,連提都不能提,不然,民心必失。”高拱不好說的太直白,可話中意思,在場之人卻都跟明鏡似的。
官場從來渾濁,清流亦從來不清,沒人能接受真正的真相,而且人性最大的缺陷就是容易情緒化,極端化。
尤其是民智遠未開的當下,隻要讓百姓看到一點明麵上的黑暗,那他們就會認為全是黑暗,沒有一點陽光的地方,會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當權者,會以為上至皇帝,下至官員,都想要他們的命……
這個副作用太大了,大到不能承受。
二人堅決反對。
朱載坖能理解他們的憂慮,卻覺太小題大做了。
“唉……兩位愛卿說百姓愚昧,可你們真就清醒,真就公正嗎?”朱載坖歎道,“這些都是最壞的情況,而且有太多辦法可以避免了,反之,如果朝廷不辦,這把刀才會真正落入地方之手。之前,海瑞在應天府清丈田畝,為民爭利,為何還會名聲受損?不正是因為鄉紳掌握信息傳遞,挾私報複麼……”
朱載坖或許不如高張二人聰明,可他的話卻更為客觀,反而高張二人,過於情緒化了。
李春芳看得明白,甚至高張二人自己也知道,可他們依舊堅持。
高拱歎道:“皇上認為我們不夠公正,是,我們是不公正,可我們卻是基於百姓的心態啊……”
張居正:“隻要朝廷不辦,朝廷永遠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