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發了……”
“齊王殿下回來,萬歲會發也不奇怪。”
“俸祿倒是提了數倍,但封了陋規和潤筆。”
“不止,聽聞從即日起,所有州府縣鎮的賦稅都直接運到皇店,由皇店運往國帑。”
“這麼一來,豈不是連內帑都被算入其中?司禮監難道沒反應?”
“齊王殿下在,萬歲要用銀子,說一聲便是,更何況銀子彙總國帑後,登記造冊就會送回內帑。”
“總之這道聖旨降下去,恐怕各州府縣鎮的官吏都會集體上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天啟八年冬月初一,伴隨著百官們在文華殿內私議,《官吏定祿》的事情,前前後後近四個月的時間,終究是敲板並下發聖旨。
聖旨的下發,可以說得罪了整個大明官吏集團。
齊王黨、燕山派雖然都表麵順從,但實際上心底也十分焦慮。
諸如浙宣昆三黨,齊楚二黨,閹黨等黨派就更不用說了。
文華殿後院的主敬殿內,內閣七名閣臣,六科六名都給事中,都察院左、右僉都禦史,兩京十八省禦史,以及六部的六位尚書都齊聚殿內。
四十一人坐在位置上,不同的是,今日的主位不再是顧秉謙在坐,而變成了讓人大氣都不敢喘的朱由檢。
朱由校雖然還在躲著朱由檢,但朱由校也清楚《官吏定祿》的重要,因此他授朱由檢監國之位,代天子監國。
此刻的朱由檢,一身紅色的圓領服,頭戴玉冠,皮膚算不得坳黑,但整個人比起出發陝西前更為消瘦。
他目光如電,四下打量,但凡察覺到他視線的官員紛紛閉嘴,沒有人敢站出來唱反調。
手指有節奏的在桌案上敲打,每一擊仿佛都不是打在桌麵,而是打在眾人心頭。
人越多,事情越不重要,人越少,反而事情越重要。
朱由檢隻叫來了他們四十一人,但誰都看得出來,這四十一人的含金量比大朝會的三千多人還要重。
朱由檢掃視眾人,他們之中有齊王黨,有燕山派,還有齊楚浙宣昆、東林、閹黨。
這群黨派眾多不說,平日裡朝議也都各懷鬼胎。
隻是到了眼下,他們反倒空前的團結了起來。
齊王黨和燕山派不敢明麵站隊,但朱由檢不相信他們會老老實實順從。
一個陝西民變,就讓朱由檢看清了燕山派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模樣。
他們隻是怕自己,但會不會使絆子?這點朱由檢都不用想,答案是一定會。
想到這裡,朱由檢停下了手指敲打桌麵的聲音,而一直關注的畢自嚴也忽的開始說起了“堂外話”。
“這三個月來,戶部調查了一下事情,諸位若是不嫌無聊可以聽一聽……”
“戶部查了查兩京普通百姓的生活情況,總的來說,可以用衣食住行來概括。”
“其中,衣食住行中,又以食最為重要。”
“古人雲‘民以食為天’,而我大明百姓在吃食上,又有人統稱為“開門七件事”。”
“所謂“開門七件事”即柴、米、油、鹽、糖、布、茶……”
“首先從柴來說,百姓眼下所用的‘柴’,實際上從天啟五年以來,基本轉木柴為蜂窩煤,而蜂窩煤價格則是波動極大。”
“北直隸蜂窩煤不過一文一斤,而南直隸卻要兩文一斤。”
畢自嚴的話讓人捉摸不透,搞不清楚這和《官吏定祿》有什麼關係,但他依舊說道:
“蜂窩煤雖然貴,但對於百姓來說,三斤足夠用一整天,因此百姓對於蜂窩煤的價格,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見。”
“至於開門七件事中的米、麥、豆方麵,儘管天啟元年以來的天災不斷,米價也一直處於波動之中,但朝廷調度得當,賑災及時……”
“因此,不管是南北直隸,從天啟二年以來,兩京米價低者四百文,高者六百文,即便是蘇湖常鬆四府水患時,米價也沒有飆升太高。”
“我想諸位都知道,我朝最不穩定的必需品便是米麥豆價,尤以萬曆十五年後的南直隸最為嚴重。”
“萬曆十五年以來,南直隸米價常年高居每石七百文價格,直到天啟元年才降低到五百文一石。”
“北直隸雖然稍微安穩,但萬曆年間的米價也常年在六百文左右,直到天啟元年才一直控製在五百文左右,偶爾甚至隻有四百六七十文。”
“綜上所述,我大明自嘉靖、萬曆年間以來,直到天啟元年為止,米價處於不斷的波動之中,有時高漲,有時下降,但都不算穩定。”
“然而自天啟二年開始,各省的米價除非遭遇如眼下山、陝之大旱外,平日裡米價十分穩定,便是連江南百姓也稱頌我朝步入‘天啟治世’,百姓安康。”
話說到這裡,很多人已經明白畢自嚴想要說些什麼了,但大家都沒有打破他。
畢自嚴見狀,也開始繼續說道:
“柴薪米麥穩定便宜,而第三事的油價更不用多說。”
“我朝立國以來,西北以油荒而出名,萬曆年間北直隸油價每斤四十文,南直隸六十文,讓人直覺大為可駭。”
“然而,萬曆年間,陝西、河西、陝西一帶,油價每斤一百文,最高時一百六十文一斤,關中百姓無油可食,麵黃肌瘦。”
“隻是自天啟四年,皇店以花生製油開始,天下油價驟降至三十文,哪怕西北三省的油價也不過五十文左右。”
“至於七件事中的鹽,雖然我朝鹽價在天啟五年開始,平穩在十二到二十文之間,但與前朝相比並不算多,百姓雖然有一時埋怨,但尚可接受。”
“七件事中的茶葉,也和鹽價類似,並沒有得到太大的詬病。”
“至於第六件事的糖,萬曆年間每斤四十餘文,而眼下舊港之地大量供糖,糖價跌至二十文每斤。”
說著,畢自嚴休息數秒,又繼續接著話茬說道:“七件事中最後一件為紡織麵料。”
“人生在世,離不開衣食住行,而其中之衣,就牽涉到衣服的麵料。”
“我朝百姓所用麵料,平常就是棉布,稍好者則為絲綢,至於更為高檔的麵料,則已近乎奢侈,非一般民眾所能享用。”
“自嘉靖年間“改稻為桑”以來,鬆江府便是棉花與棉布的產地,號稱“衣被天下”。”
“然而,當地的棉花價格是每擔值銀在一兩六錢左右,一般的棉布,其價格基本保持在每匹值銀二百文到三百文之間,即使最精致的棉布,價格也不過是每匹值銀四百文到五百文之間。
“然而自天啟六年以來,南場織造局每年輸出棉布數千萬匹,每匹質量都十分精致,可價錢不過三百文每匹。”
“通觀我朝的物價波動,,可以說自天啟元年以來,物價有漲有跌,但總體來說都是在下降。”
“戶部手中有兩張單子,分彆為萬曆三十年與天啟八年的物價單子,諸位可以一覽。”
畢自嚴說著,便將桌上的厚厚一疊單子推上前,而負責旁聽記錄的翰林院編撰也主動開始取出單子,發放給所有殿內大臣。
等所有人麵前都擺好兩個時期的物價單後,畢自嚴才開口說道:
“我朝物價比之寰宇諸國甚賤,可即便如此,萬曆三十年北直隸每斤豬肉值好錢二十文,牛肉十七文,羊肉十九文,而水雞七文一隻,米六百文一石,麥五百八十文一石,上好棉布四百二十文,油……”
畢自嚴牢記於心,從口中不斷說出萬曆年間的物價,而當他說完後,他又拿起天啟八年的物價單說道:
“至眼下,天啟八年冬月初一,北直隸每斤豬肉值錢十八文,羊肉十六文,牛肉十六文,水雞五文一隻,米五百文一石,麥四百五十文一石,上好棉布三百文每匹,油……”
種種物價被拿出對比,稍微對比一下,天啟年間的物價比萬曆年間低了兩成三四成。
這些東西平日裡都能看到,但沒有人關心,可眼下主敬殿內的所有人都知道,畢自嚴要拿物價來做文章了。
“我遍覽物價,從未聽聞物價降低而俸祿不變的事情。”
“然而眼下萬歲與殿下仁愛,特意《官吏定祿》,將百官俸祿增長一倍到三倍有餘。”
“物價降了,而俸祿上漲如此,百官們的俸祿與物價對比,已然高不可攀。”
“話不能這麼說……”
畢自嚴的話說完,當即便有人按捺不住站了出來,而這人則是閹黨魁首的崔呈秀。
他臉色有些難看,開口後先是對朱由檢作揖,給足了麵子,隨後才開口道:
“尋常百姓是尋常百姓,官吏是官吏,且不說能否混為一談,單單官吏需要自掏腰包撫恤衙門的事情,百姓就乾不出來。”
“縣衙之中用度繁多,眼下朝廷調整了截留,地方衙門本就在苦苦支撐,全憑給人潤筆的收入來補貼縣衙,若是眼下《官吏定祿》,廢了潤筆,那……”
崔呈秀話說三分,可話裡卻透露著無恥。
地方官吏靠潤筆銀來補貼縣衙,這種話放在哪個時代都無疑讓百姓想發笑。
朱由檢不否認百官之中有這樣的人,但這種人的數量屈指可數。
崔呈秀眼下是在以偏概全,而他要概的,遠遠不止潤筆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