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一章桃花依舊笑春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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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八月的一天,萬曆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這天過午,皇帝迷迷瞪瞪的翻閱奏章,正盤算著看完最後兩本,就睡個午覺呢,看到那一份奏本時,一下就精神起來。
那是戶科給事中光懋所上的一本。此人向來低調,從不參與官場的黨派紛爭,但碰到不法之事,卻能恪儘職守慷慨建言,素有忠忱之名。數月之前,他奉命到遼東視察屯田事宜出了山海關,在關外呆了兩個多月,回來後交付了差事,又以個人名義寫了這份奏本,揭露了一樁‘殺降冒功’的大醜聞!
事情發生在皇帝大婚之時,但不妨從七年前,朝廷結束在河套一帶的用兵,將經略重點轉移到薊遼說起。
天下人都知道,沈閣老入閣十二年間,最值得稱道的還是善用將帥、安定邊陲之功。收複河套、平定西南的功績自不消說,更可貴的是他對將帥的選用,和武備的整飭。
沈默自己也承認,他對軍事改革下得功夫最深,通過大力推行全方位的軍事係統改革,十多年間不遺餘力的發展軍備,使大明的千裡邊防,畫角連營,漸漸的有了一支能征善戰的虎賁之師……
比那些潤物無聲的製度性改革更醒目的,是他對邊帥的選用和軍事上的部署。畢竟在這個漫長的後冷兵器時代,將帥的個人能力如何,仍是軍隊戰鬥力的決定性因素。有了稱職的統帥,才會有不怕死的大將。有了稱職的大將,才會有不怕死的雄師。因為前方的將領選得好不好,是邊防安寧與否的關鍵。
沈默是幸運的,那時四方皆有將星熠熠:戚繼光、馬芳、李成梁、俞大猷、譚綸、王崇古、方逢時、殷正茂、淩雲翼、劉顯等等,均為可獨當一麵的將帥之才,實乃二百年來僅見的盛況。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了日漸強大的軍事力量做後盾,他才能從容對國防大計進行布置。總理戎政多年,他對整個局勢有很客觀的估量……韃靼雖然已由強轉弱,但遊牧民族的特性,決定了以步兵為主的大明軍隊,終究處於被動的局麵。
徹底消滅韃虜,無論如何都無法實現。更現實的是拉住一個打一個——他看到,***人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各部時合時分,彼此也有攻殺,這就完全可以分而製之,他的策略就是‘東製西懷’。
西懷,就是對土默特和鄂爾多斯諸部的懷柔,這些***王公基本上被收拾服帖了。朝廷又賜給他們王爵,並開放互市解決了他們族人的吃飯問題。打仗對誰都沒有好處,他們自然願意長期納貢就封,而且通過羊毛貿易發了大財,緊貼在大明的屁股後麵,攆都攆不走。
但指望把狼一下子養熟是不可能的,何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沈默不可能不明白,所以對於盤踞遼東的土蠻和朵顏部落,就算他們懇求像土默川和河套的同胞那樣封貢,也決不能同意。對待他們隻有一個字,那就是‘打’!
道理很簡單,假如同意了‘東虜’的請求,韃靼東、西兩部就可能同時都看輕了封貢,反而一個也拉不住了。所以,對韃靼的兩大勢力,采取冷熱截然不同的對策,就能保證他們彼此心懷怨懟,永遠合不到一塊兒……有了‘東製’的對比,‘西懷’的那一部分就更為珍惜和平。有了‘西懷’橫亙在薊遼之北,與大明形成呼應,‘東製’的那一部分輕易也不敢殺過來。
執行‘東製’戰略的人選,沈默原先選定的是戚繼光和馬芳。戚繼光穩固後防,保護京畿不受騷擾。馬芳作為突擊部隊,深入遼東,以騎兵製騎兵,消滅土蠻和朵顏的有生力量,將其趕得越遠越好。
然而馬王爺終究是老了,到了卸甲安歇的年紀,而且他出身宣大係統,遭到了遼東將門的強烈抵觸,根本發揮不出作用來。所以經過反複斟酌,還是讓馬芳留在宣府,一麵養老,一麵震懾西虜。而替代者,隻能是出身遼東,在複套戰役中大放異彩,卻又因為貪功冒進,所部幾乎被全殲的李成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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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繼光從來不會讓人失望,到任之後,他一麵著手練兵,一麵修築空心敵台。他在給朝廷的奏疏中說,薊鎮邊防綿延兩千裡,隻要一處出現缺口,整條長城都廢了,年年修,年年塌陷,純屬浪費。他提議,最好跨牆修建高五丈、中空、裡麵三層,工事完備的敵台,內裡鎧甲、器械、糧草俱全。士兵居內可守望,也可迅速集結成野戰軍。
他的這一倡議,最終得到了朝廷的支持,曆時三年,從居庸關到山海關,共修築了一千二百個這樣的敵台,使大明原來的軟腹部——薊州,成了鐵打的壁壘。過去俺答入寇京畿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北邊一時守備堅固,敵不能入,隻能都轉到遼東去了。遼東是大明固有的領土,作為燕京左臂、三麵瀕夷,一麵阻海,山海關限隔內外,其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又因為其頻繁遭受***、女真人的騷擾,漢家百姓定居艱難,因而地廣人稀,人口都集中在衛所駐地,而且大都是軍隊家屬,故而遼東地區不置府縣,專以都司衛所,實行軍事統治。
這種因地製宜的設置,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確實起到了積極作用,曾經十餘萬兵馬全靠屯田,無需內地供養。然而好景不長,軍屯的弊端一樣在這裡爆發,而且因為地處關外,更加無法無天。大量的屯田被世襲武將家族侵吞,衛所軍民淪為農奴,無奈大批逃亡。以至於田地荒蕪,屯田儘廢,餉源枯竭,軍備逐漸廢馳,使***人來去自如,完全喪失了對關內的屏障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