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除了這瓷器,就沒留下來彆的東西?”王夫之追問道。
老者告訴他,他們先人的墳墓就在附近,如果王夫之他們想去看的話可以帶他們去看看,至於其他東西這麼久的時間幾乎沒留下來,要不然那年輕的土人也不會把一個破瓷當成寶貝。
“既然如此,那就煩勞了。”王夫之和鄭鴻逵交換了下眼神,覺得既然來都來了,雖然在部落裡沒得到訊息,但不管如何去看看他們安葬先人的墓地也好,也許能在那邊找到些需要的東西。
老者欣然同意,喝完水後就帶他們朝著不遠處的墓地而去,他們這個部落和當地的其他部落不一樣,去世的人都會進行下葬和設置墓地,這個習俗倒和大明類似。
到了地方一看,墓地顯得很是荒涼,一眼望去隻是幾個高低不一的墳包,王夫之看了一眼,直接問老者他們先祖的墓在哪裡,老者帶著他們繼續往前,穿過前麵的墓地來到最裡的地方,指著已看上去有好些年頭的一堆墳包說這就是他們先祖的墳墓了。
王夫之和鄭鴻逵邁步上前,仔細查看,可時間太久,這些墳墓已連成了一片,而且非洲這個地方氣候特殊,因為有旱季和雨季的緣故,這些墳墓經曆了兩百多年光陰早就損壞嚴重了,許多地方根本就看不出是墳墓,除了略微隆起的墳包外和普通的土地沒什麼區彆。
他們仔細轉了一圈,都大失所望,因為根本沒看到任何能證明墳墓主人的墓碑。也許是這裡沒有好的石材,又或者時間太久的緣故墓碑早就損壞了,沒這個玩意,怎麼能分辨呢?
“走吧,就是幾個亂墳頭,這麼多年下來裡麵的屍骨在不在也不能確定呢,看來我們白來了。”鄭鴻逵苦笑著搖頭。
王夫之微微點頭,臉上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們轉身打算回去,就在往回走的時候,鄭鴻逵的左腳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一點跌了跤,虧得他武藝不錯連忙穩住了身子,可這一絆腳趾隱隱生痛,鄭鴻逵沒好氣地罵了句,下意識往地上一看,正當他以為絆自己一跤的是石子的時候,突然一愣,抬手揉了揉眼,隨後急急蹲下了身,伸手從地上的泥中扣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玩意兒來。
“而農老弟!你快來看!這是什麼!”鄭鴻逵連忙朝王夫之喊道。
王夫之聞聲回頭,見鄭鴻逵半蹲著手裡拿著沾滿泥土的東西一臉欣喜,他轉身急忙走了過去,詢問怎麼回事,他發現了什麼。
“你看!”這時候,鄭鴻逵已用手擦拭去了那東西外麵沾著的泥土,隨著泥土的褪去,他手中那巴掌大的玩意露出了鏽褐色,而在鏽褐色的掩飾之外,還隱隱有金屬的色澤顯露。
“我瞧瞧……。”王夫之連忙接過,入手微微一沉:“這是……鐵牌?”
“不僅是鐵牌!還是軍中的腰牌!”鄭鴻逵糾正道,臉上滿是興奮。
他和王夫之不同,鄭鴻逵可是大明的將領,而王夫之是文官。兩人一文一武,作為武將鄭鴻逵對大明軍隊中的事物再熟悉不過了,這玩意在尋常人眼中或許分辨不出來,但鄭鴻逵伸手一摸就知道它是什麼,道理很簡單,因為這是一枚軍隊中下級軍官所使用的腰牌,按照規矩上麵記錄著對方的姓名、軍職等信息,而這枚腰牌早就鏽跡斑斑,要不是碰巧絆了鄭鴻逵一下,又被鄭鴻逵留意到的話,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它的真正來曆。
“腰牌?軍中腰牌?”王夫之詫異地問。
見鄭鴻逵認真點點頭,王夫之仔細打量著手裡這枚腰牌,上麵的泥土雖被鄭鴻逵抹去大部,可依舊沾染了不少,而且埋在地下多年鏽的厲害,根本看不出上麵的字跡。
王夫之連忙讓人取來水囊,倒水先把腰牌好好清洗了下,等洗去外麵的泥土和沾染的雜物後,他這才確定這的確是一枚軍中腰牌。但鏽的太厲害,許多地方已鏽的結塊了,王夫之想了想,問人討要了一把匕首,小心翼翼刮去腰牌外的鏽跡,這一弄就是小半個時辰,終於當一部分鏽跡被刮去後,這才勉強辨認出上麵的花紋和依稀的幾個字。
“鎮X衛、X倉X戶X、總X、陳XX……。”
腰牌上的字跡隻能分辨出這些來,還有一些已完全看不清了,但當這幾個字從王夫之口中念出的時候,他和鄭鴻逵兩人的神情都有了極大的變化,欣喜之間還帶著激動和不可思議。
“鎮海衛!太倉百戶所!總旗陳……!”鄭鴻逵脫口道。
王夫之默默點了點頭,雖然字跡隻能勉強辨認這些,但鄭鴻逵的補充不會有錯,按照記載當年鄭和出海是從南京啟程的,而且所調用的隨艦部隊是兩部分,一部分是福建長樂的衛所部隊,而另一部分就是太倉的鎮海衛軍士。
有此腰牌,足以證明當年鄭和艦隊的確來過此地,或者說艦隊中的某條船因為特殊原因到達莫桑比克,而且船上的軍士也許是因為生病或者其他原因留在了當地。
之後鄭和艦隊離開再也沒有回來,而留在當地的這些軍士也沒辦法橫渡遠洋回到大明,無奈隻能在此居住下來,並且和當地女子成婚,娶妻生子,繁衍至今。
閉上眼,一副當初鄭和艦隊軍士在此落戶,居住,耕作,繁衍生息的場麵在腦海中閃過,王夫之心中很不是滋味,看了一眼手中的這枚腰牌,再望向那勉強可辨的墳堆,王夫之整整衣冠,鄭重朝著這些墳長鞠行禮。
一旁的鄭鴻逵同樣也是如此,作為大明高級武將,而且還是水師的提督,鄭鴻逵比王夫之的感受更深。他甚至覺得這枚腰牌的出現恐怕是這些先輩的英靈所顯,要不然怎麼會如此巧合偏偏讓自己絆了一跤?這才揭開了塵封兩百年的往事呢?
見他們這副模樣,阿道夫看著疑惑不解,之後詢問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當得知了這個情況後,阿道夫同樣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識伸手在胸口劃著十字,不住呼喊著上帝之名,學著王夫之他們一樣,向這些亡於異國海外的大明軍士先輩們致以敬意。
事後王夫之和鄭鴻逵商議,決定好好祭祀一番這些先輩,以敬他們在天之靈。派人回了港口,取來祭祀之物,焚起香火,正式祭祀。
祭祀完,王夫之看著四周已同當地土人沒太多區彆的這些先輩的後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又讓人送來些食物、用具等給了帶他們來這的老者,還給了老者一些當地的貨幣,也算是儘些心吧。
回去的路上,鄭鴻逵不由得問王夫之,既然已證明了這些人是他們大明的後人,為何不多給些東西,甚至想辦法送他們回大明呢?王夫之聽後搖了搖頭,對鄭鴻逵說了一句話。
“入華夏則華夏之,入夷狄則夷狄之。這些人雖從血脈而言是我大明後人,可久在夷狄早就忘記了其祖先的是誰,就連語言、文字都未能流傳下來,已同當地夷狄沒什麼區彆。”
“既然如此,何必去讓他們回大明呢?何況就算回了大明對他們來說也非好事。這一次能遭遇此事,恐怕是那些先人英靈所為,而我們對先人祭祀,帶回這枚腰牌,其英靈也能跟隨我等再回大明,再無遺憾。”
“至於這些人,就讓他們繼續留在此地吧,這並非是壞事。而且今天給這些東西已是足夠了,給的太多對他們而言反而不是好事,所謂平安是福,未知何嘗也不是福呢?”
“受教了!”鄭鴻逵恍然大悟,真心誠意向王夫之行禮。他之前想的岔了,倒沒考慮到這些,還是王夫之想的更深,的確如王夫之所言,他們這樣安排才是最合適的。
在莫桑比克的遭遇事後被王夫之記在了他的《西行漫筆》之中,等回程的時候王夫子還特意又一次在這裡停留,再去了一趟大明遺民所在的這個部落,給先輩們上了香。
此外,王夫之離開的時候還找人在這個部落特意立了一塊石碑,上麵刻了關於這個部落的真實來曆,說明了曾經鄭和艦隊來到此地,並遺留了些軍士在此繁衍生息,最終和當地人融為一體的往事。
這塊石碑就此豎立在了這個地方,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故事漸漸被傳了開來,不僅是莫桑比克的葡萄牙人知道後為之驚訝,就連其他來到此地的歐羅巴諸國人也對這故事大感興趣,還會特意跑來這個部落看看大明軍士的遺民後人。
在好些年後,大明的船隻也陸續從遙遠的東方而來,特意來這祭拜當年鄭和艦隊的先輩們,並給與這些後人適當的照顧。因為有這些原因,這些後人的日子漸漸好過了不少,而且還由於他們身上帶著大明的光環,有著大明後人的身份,也使得這些人慢慢和其他土人的生活發生了極大變化。
一百多年後,這個部落逐步壯大起來,通過主動學習來自大明的文化和歐羅巴的知識,形成了一個東西方交彙的不同的部落文化,而且他們都以大明後人為自豪,成為了和當地土人部落完全不同的新部落,逐步再一次邁入了文明世界。
甚至在很久後,還有幾個後人乘坐著大明的海船回到了祖先的故鄉,並受到了大明熱情洋溢的接待,當他們歸來後,對大明的認同感更甚也影響到了之後部落的發展,經曆又百年的時間,隨著葡萄牙殖民地的衰敗,這個部落居然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以部落為根基建立了一個國家,並以大明人自居,給這片土地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