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突然跳出來說了這麼一句,楊嗣昌瞬間就怒了。
“錢大人此言何意?”
錢謙益淡淡拂袖一笑:“難道本官說的還不清楚麼?”
楊嗣昌按捺心頭怒火:“錢大人所言自然不清!本官身為閣老,又執掌戶部,戶部乃朝廷錢糧所在,一應財政自當由戶部統籌安排。鑄幣司本就是由寶泉局和寶源局合並而來,現由戶部、工部、內務府、總理衙門各部統管,本官身為戶部尚書要求鑄幣司收益上繳戶部統籌又有何問題?反而是錢大人雖為閣老,但隻是兼管禮部,如何關心朝廷財政之事了?您也管得太寬了吧?”
“寬麼?本官可不覺得。”錢謙益微笑搖頭,轉身對著朱慎錐行禮道:“陛下,戶部執掌朝廷錢糧度支的確沒錯,但臣以為鑄幣司收益並非朝廷稅收,更不屬於戶部管轄。如依楊大人所言,但凡朝廷各部收益都全歸戶部所有,那麼朝廷各部的內部收益呢?彆忘了眼下工部不僅有下屬工坊、官廠,這些收益向來是作為工部內部流轉,以填運轉不足。按慣例如有多餘部分也均是先報於內閣,經內閣商討後再按比例提留,這才進行分撥,如有需求這才由陛下首肯才能歸劃戶部。”
“除去工部,還有其他各部,比如刑部、兵部、吏部甚至臣執掌的禮部都是如此。如按楊大人所言,但凡以後各部收益都將歸劃戶部,那豈非天下大亂?各部內部開支何時能由戶部插手?何來權力?戶部向來隻管度支,根本管轄不到各部運作,這個頭假如開了,後患無窮啊!”
錢謙益繼續道:“此外,剛才楊大人自己也承認,眼下鑄幣司為戶部、工部、內務府和總理衙門共同管轄,但依照當初設置鑄幣司時就定下的規矩,實際管理鑄幣司是由內務府和大明皇家銀行實際負責。內閣為中樞進行監督調和,由此可見鑄幣司運作已同戶部並無太多關聯,現在楊大人一開口就要把鑄幣司的收益歸於戶部,這難道不是越權麼?更何況鑄幣司剛剛新設,目前收益僅是預估而已,後期鑄幣司無論是擴大還是錢幣推廣還都要投入資金,難不成把全部收益上繳,等日後再由戶部再撥款?如此一來實在是……。”
錢謙益說到這不由得連連搖頭,一副脫了褲子放屁的表情,楊嗣昌氣的肺都要炸了,他提出這個要求無非就是為了朝廷著想,希望能通過鑄幣司的收益填補下國庫的空虛,這是為國的公事,難不成他楊嗣昌還能把這些銀子裝進自己的口袋?
反而錢謙益巧舌如簧,說了這麼一大堆理由出來。聽起來這些理由似乎沒問題,可實際上細查之下卻根本不是這樣。
楊嗣昌承認,六部各部的確有內部錢糧運轉的情況,尤其是像工部這樣的部門,因為有工坊、官廠等等,而且這些年因為內外貿的緣故,工部從這些方麵的確獲得了收益。
但整體來說,工部作為朝廷六部之一是花錢最大的部門,工部負責整個大明的營造工程事項,要做的事數不勝數。小到士兵使用的箭矢、刀槍,大到城池修築和各地水利等等,每年耗費的資金可謂無數,所謂的收益在這個數字上來看根本入不敷出,完全是靠著財政撥款來運作的。
就連工部都是如此,其他各部就更不用說了,所以錢謙益所謂的這些言論根本就是瞎扯。而且鑄幣司又不是六部,這是一個新設獨立於六部之外的特殊機構,按照鑄幣司的運作模式,除了最初的投資和後續增加的鑄幣機和人員開支外根本就沒其他支出,再加上鑄幣獲利巨大,這麼大的一筆收入難不成就擺在鑄幣司?如此何不如把這些收益放到戶部,填補國庫不足以供朝廷所需?
當即,楊嗣昌也不退讓,直接和錢謙益激烈分辨起來,兩人你一句我一言,辯論不休,瞧著他們爭得麵紅耳赤的模樣,朱慎錐也是哭笑不得,當即喝止了雙方,板著麵孔訓斥道:“爾等堂堂朝廷大臣,內閣閣老,為區區財物爭吵成何體統!”
接著,朱慎錐把目光投向了首輔洪承疇,直接問道:“兩位先生為鑄幣司收益歸屬各持不同意見,首輔如何看?”
洪承疇一直穩穩坐著,坐看錢謙益和楊嗣昌的爭執。以他之能如何瞧不出兩人針鋒相對的緣由?假如一開始楊嗣昌的確是出於公心,可自從錢謙益開口反對,這件事就變了味了,成為了兩人私人之間的矛盾,借此要力壓對方一頭罷了。
洪承疇起身,先朝皇帝行了一禮,隨後道:“陛下,能否容臣先問亢大人幾句?”
“可!”
洪承疇對亢有福問道:“亢大人,本官問你,如按照你給剛才所言,鑄幣司的鑄幣收益以目前數額,一年當有幾何?”
亢有福起身回道:“回首輔的話,臣略微計算過,僅以收益來說,以如今鑄幣數額當有十四萬兩左右。”
這話一出,楊嗣昌頓時麵露喜色,正要插話,但洪承疇搶在他的前頭問亢有福:“既然如此,這些收益可能交由戶部?”
“不可!”亢有福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為何?”洪承疇聽到這個回答神色不變,反問道。
亢有福當即向洪承疇和諸人解釋,雖然鑄幣司按照目前鑄幣數額的確有高達十四萬兩的收益,可這個收益並不包括鑄幣司本身的支出,還有其他方麵的開銷。
亢有福告訴大家,彆看這個收益聽起來不少,可鑄幣司的開支也是很大的,首先是設備和人員的開支,這些開支都需從鑄幣司的收益中減去,按照目前的計算僅各級官員和匠人的工資錢糧等每年就要有上萬兩的固定支出,此外還有設備的後期購入,目前使用的鑄幣機是大明剛剛研發出來的,現在鑄幣機的製造成本可不低,而且後期還要投入更多的研發資金進行完善,這些之前就談妥,需要鑄幣司來負責支出。
除去這些外,就是鑄幣中的損耗了。
大明鑄幣雖有收益,但同樣也有損耗,要知道鑄幣的主要原料就是金銀包括銅錫鉛等貴重金屬,大明官方的貨幣是銅錢,可隨著近百年來白銀包括黃金使用的比例不斷上升,已造成了大明以銅錢為主,白銀和黃金為輔的貨幣格局,再加上紙幣的這些年推廣和運用,形成了現在的貨幣體係。
推廣金銀貨幣以取代目前民間使用的散金散銀,是為了統一貨幣,便於流通,可要鑄幣必須本身就要有大量的金銀儲備才行。其實朱慎錐早在剛成為監國的時候就打過鑄幣的主意,但那時候時機還不成熟,一來是手上沒有可以鑄幣的鑄幣機,二來就是缺乏足夠的金銀儲備。
尤其是後者,更是限製鑄幣的主要原因。沒有充裕的金銀儲備拿什麼來鑄幣?而當時大明的財政問題已到了很嚴重的地步,國庫裡空得老鼠都餓死了,哪裡的金銀搞什麼鑄幣啊!
這些年要不是朱慎錐通過設置大明皇家銀行,推廣紙幣,再加上通過內外商貿和稅收掛鉤,直接由皇家銀行進行貨幣兌換,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積累下來一大筆金銀儲備,這才使得鑄幣的想法成為了可能。
從民間收來的金銀不僅大小不一,而且還有成色不等,要想鑄幣就必須把這些金銀融化後提煉,然後按照比例添加銅等其他金屬後再進行鑄造,這樣一來就牽涉到其中火耗了,做這件事的時候火耗是不可避免的。由此來看,鑄幣的實際收益還要填補其中火耗,此外為了維持後續貨幣的流通和兌換,還需大明皇家銀行承擔這個工作,其中付出的成本也是避不開的,從這些方麵來看,鑄幣雖有收益,可全部計算下來最終能有多少收益實在是不多,而且目前鑄幣的數額還不多,僅僅隻是剛剛開始,弄不好這些收益全部填進去還不夠呢,怎麼可能直接把這收益上繳戶部?
“這……。”洪承疇原本隻是想打個圓場,但沒想亢有福居然說出這麼一番解釋,而且亢有福言之有物,當著所有人的麵把各項成本說的頭頭是道,甚至包括火耗比例等也講得一清二楚。
洪承疇是當過地方官的,當然明白這些成本的存在,等亢有福講完之後他也無話可說了,無奈衝著朱慎錐行禮,說道:“沒想區區鑄幣還有這麼多細則,臣今日也算是聽明白了,既然如此,臣以為還是暫緩此事,等日後鑄幣司運作起來後按實際情況再調整不遲。”
“兩位先生,你們覺得呢?”朱慎錐對錢謙益和楊嗣昌笑問。
錢謙益自然不會反對,他跳出來無非就是給楊嗣昌找點麻煩罷了。而楊嗣昌緊皺眉頭,心裡隱隱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可剛才亢有福回答的又無可挑剔,他一時間也想不出來哪裡不對,無奈之下也隻能輕歎了口氣,表示這件事暫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