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開了一桌,邀謝廣維和他的朋友入座。
謝廣維這頓飯吃的是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偏偏還要裝出一副輕鬆自如的模樣以配合朱敏瀾,可心中的忐忑卻是怎麼都掩飾不住的,讓人看了總覺得彆扭。
好不容易才把這頓飯吃完,謝廣維正鬆了口氣,可沒想他的一個朋友突然提議時間還早要不去秦淮河逛逛,找艘花船遊河喝茶聽曲什麼的。這話一出,謝廣維心中一顫,正要開口拒絕,朱敏瀾就先說話了。
“一直聽說十裡秦淮天下聞名,倒是一個好去處,我還是第一次來金陵,可真如傳聞中所言?”
“哈哈!自然如此!”一個年輕公子笑著點頭,手中折扇輕搖:“秦淮有水水無情,還向金陵漾春色!秦淮美景天下聞名,但秦淮最美的豈止這些,王兄初來金陵,如錯過秦淮之色,可是人生一大遺憾啊!”
“是也是也!此時正是秦淮初燈上時,我等泛舟河上,聞絲竹之音,聽雅曲,賞美景,此乃人間樂事。”另一年輕公子搖頭晃腦道。
“既然如此,同去!”朱敏瀾笑問。
“同去同去!”幾個年輕人大笑道,熱情招呼著,謝廣維臉上雖掛著笑容,心裡卻要快哭出來了。他怎麼都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出,原本以為這頓飯吃完,再找個機會跟著朱敏瀾離開,等沒了外人好好向自己這個姐夫陪個不是,可沒想自己幾個朋友還要去坐花船喝花酒。
這平日也就罷了,可今天情況卻不對啊!在座的還有一位大明太子呢,私下帶太子去這種地方,要是傳出去了怎麼了得?何況自己向來在姐姐姐夫麵前乖巧,掩飾的很好,沒想到意外之餘卻碰上了這個事,要是被姐夫誤會自己如此紈絝,又在金陵不認真讀書反而夜夜簫歌,自己可不就慘了?
想到這,謝廣維偷偷朝著朱敏瀾看去,這一眼卻見朱敏瀾似笑非笑對著他微微點頭,瞧見這謝廣維心中暗暗叫苦,可又無法阻止,隻能硬著頭皮附和了幾句。
既然如此,眾人就結束了醉仙樓這場,等到了外麵後,提議去坐花船的年輕公子招呼大家朝著秦淮河方向而去。一路邊走邊聊,氣氛融洽熱鬨,趁此機會謝廣維故意走在後麵,靠近朱敏瀾身邊悄悄道:“姐夫……。”
“走啦!這就是秦淮河吧?河上這些船都是花船?”還沒等謝廣維意圖解釋兩句,朱敏瀾就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快走了兩步,指著不遠處江麵的那些來來往往的船笑問。
“正是,但花船和花船也有不同。王兄請看,這些小船雖也是花船,卻隻能載幾人而已,而且船上也無多少樂趣,無非就是泛舟河上兩三人飲酒笑談,聽些小曲罷了。可那些大船和樓船就不同了,尤其最好的幾艘華麗程度不亞於上好的酒樓。不僅能聽曲,還能伴舞作興,甚至夜眠其上呢。”一人笑著說道,眾人哈哈大笑連連點頭,朱敏瀾也笑著露出了向往之色,謝廣維勉強擠出笑容,心中卻是忐忑不安。
他們一行人到了碼頭邊,提議遊花船的那年輕人招手就喊了個人來,淡淡和對方吩咐了兩句。那人連連點頭,賠笑著行了一禮,接著就跑了出去,片刻就有一艘規模中等的花船朝著碼頭緩緩靠了過來。
“剛才是秦淮河的牙人,要什麼船隻需告訴對方要求即可,牙人都會幫你辦妥。”見朱敏瀾對此有些好奇,另一個年輕人在一旁笑著解釋了一句。
“牙人居然還做這個?”
“如何不能?”年輕人笑道:“此業數百年前在秦淮就有了,這些牙人專做此行,而且秦淮河上如此多的花船,如沒有這些牙人協調也是不便。”
“這倒也是……。”朱敏瀾微微點頭,這時候牙人招來的花船靠上了碼頭,要船的年輕人招呼大家上船,眾人逐一從跳板上往船上走去,輪到朱敏瀾的時候,朱敏瀾大步流星上了船,而在他身後跟著的是謝廣維和王新。
朱敏瀾帶著的人中隻有王新同他一起上了花船,至於其他人朱敏瀾原本是打算讓他們自己回去的。不過王新考慮到遊花船萬一有什麼意外,畢竟朱敏瀾的身份不同,他不敢大意,所以並沒讓眾人返回,而是讓他們尋牙人分散找了兩條小船跟在他們的花船後,等朱敏瀾所在的花船上完人,撤掉跳板漸漸離開碼頭的時候,小船也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
他們上的這條花船雖不是最大的但也不小,尤其是船上的裝飾和普通的漁船有著很大的區彆,船艙布置的很是精美,裡麵家飾也是一應俱全,假如不是坐在裡麵左右就能看見微波蕩漾的河水話,就如同身處上好酒樓的包間之中。
眾人依次坐定,很快就有一個婦人上前,幾個年輕人熟絡地交代了幾句,很快就有仆人上了茶水、果盤點心等物,隨後一個年約二八的女子抱著琵琶來到,款款向眾人先行了一禮,接著在繡凳坐下,雙手輕彈琵琶,一首悠揚的曲子頓時從她的手指間流出。
不得不說,這女子的技藝著實不錯,一手琵琶彈的極好,令朱敏瀾不由得聯想到了白居易的《琵琶行》,文中所言:“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形容一點都不差。
彈了一陣,那女子就咿咿呀呀唱將起來,也不知唱的是些什麼,吳語軟調朱敏瀾也聽不明白,但悠揚的曲調和回轉鶯聲卻讓人陶醉其中。
眾人凝神聽著曲,一時間也不說話,過了片刻,隨著那女子手指輕撥琵琶,樂聲漸漸低去,吟唱的聲音也逐漸變得若有若無時,一曲終於結束了。大家拍手叫好,那女子款款起身行禮,隨後繼續坐下,這時候又來了兩個女子,手中拿著絲竹等樂器,在最早來的女子左右坐下同時彈奏了起來,這一次彈奏的曲調和剛前不同,顯得歡快柔和多了,眾人就著美曲夜色邊欣賞,邊閒聊了起來。
在大家閒聊的時候,朱敏瀾聽著曲子漸漸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們的談話之中,剛才在酒樓的時候謝廣維就為朱敏瀾介紹了他的這些朋友,謝廣維的三個朋友中最長的剛二十,最小的也不過十七,同謝廣維年齡相仿,都是南京國子監的學生。
大明兩京,南京和京師一樣設置六部,同時也有國子監的存在。江南士子中有不少人都在國子監讀書,其中還包括勳貴和世家子弟,謝廣維的身份不差也在其中。
永平侯謝家一脈雖在開國後沒多久就蕭條了下去,而且還在藍玉案中因為牽連還被太祖奪了爵,第一代永平侯因此獲罪被殺,但畢竟永平侯是晉王妃的娘家,朱元璋最終還是網開一麵,把其兄弟後人趕出了京師,遷到了貴州。
之後兩百年中,永平侯一脈雖沒了爵位,卻還有著世襲軍職在,作為地方衛所指揮使家族延續了下來。可誰都沒想到這支早就在太祖時期被除爵的勳貴家居然還有翻身的機會,隨著當年皇帝選中謝家女為太子妃後,朝廷就此恢複了永平侯的爵位,謝家再一次重歸了勳貴團體。
永平侯謝繼凱是個實在人,持家也較為嚴正,無論是其長子還是二子,包括當今的太子妃,人品俱佳,這樣的家族在勳貴中是比較難得的。
謝廣維是永平侯的幼子,當年太子妃嫁入東宮的時候謝廣維還很年幼呢,謝家因太子妃的緣故恢複了爵位,一下子就和之前不同了,謝廣維和他的兩個兄長成長的環境不一樣,所以更顯得跳脫些。
兩年前太子妃誕下皇孫,皇帝大喜給了謝家不少恩典,當時跟隨其父特意來京師謝恩的謝廣維也得了些好處,那時候朱敏瀾特意見了他,聊天間隙問他對前程的打算,畢竟是自己的小舅子,他的兩個哥哥中老大以後是要繼承家業和爵位的,老二已入軍中曆練,而這個最小的老三還是個半大孩子,瞧著他頗為機靈的模樣,朱敏瀾對於太子妃的家人還是要照顧一二。
當時謝廣維說打算入國子監學習,朱敏瀾聽了很是高興,覺得自己這個小舅子去國子監讀書是不錯的出路。
不過謝廣維想去的是南京國子監卻不是京師國子監,還說他們謝家當年自獲罪從南京遷去貴州後就再也沒回去過,自己打算到南京國子監呆上幾年,順便瞧瞧金陵是什麼模樣。
當時朱敏瀾也沒在意,隻是以為是少年的心情罷了,何況相比京師國子監,南京國子監絲毫不差,要知道南方可是文人輩出所在,南京又是南直隸的中樞,南京國子監如以文氣論還勝過京師國子監,當年自己舅舅徐憲成遊學的時候就在南京國子監旁聽過些日子,既然謝廣維想去南京國子監自然沒有問題,就這樣在朱敏瀾的安排下,謝廣維順利去了南京就學,可誰都沒想到今天會在這種場合碰到朱敏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