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廣維的這三個朋友出身都不簡單,年齡最長的那位是馬士英的從侄馬淵,馬士英原本是右僉都禦史兼宣府巡撫,後因為卷入貪腐案被人告發丟了官職,崇禎年起複去了鳳陽擔任同知之職,另外在南京掛了個南京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的加銜。
馬士英早些年在官場上起起伏伏,運氣不怎麼好,不過幾年前因為江南案的爆發,馬士英就此抓到了機會,果斷投在了巡撫江南的張錫鈞門下,從而搭上了皇帝的關係。
再之後,皇帝著手處置江南案時,馬士英作為錢謙益的副手居中奔走,為朝廷拉攏了一批在江南的勳貴和忠於皇帝的官員們,從而一舉瓦解了之前東林黨在南京的力量,借此機會馬士英也終於迎來了他的“春天”,江南案後論功行賞,馬士英就從鳳陽同知升為南京都察院左副都禦史,不久後又升遷南京吏部左侍郎。
另一個是宣城伯衛家的子弟,論起來算是衛時春的侄孫叫衛定安,元末大亂,衛家先祖隨朱元璋起義,南征北戰立下功勳,後朱棣靖難時再建功封為山東都指揮僉事、指揮使,土木堡之變後,衛家主動從山東勤王,擊敗也先,因功升都督同知,任總兵出鎮宣府。後英宗回朝,奪門之變恢複帝位後論功行賞,衛家封宣城伯世襲罔替。
宣城伯一脈其族繁衍,支脈甚多,衛安定同衛時春算是同族,但已出了五服。衛家是鬆江大族,不僅是勳貴之家,更擁有良田、商號,其實力不容小覷。
最後一人叫聶熾,聶家是蘇州府的世家,雖沒有勳職但家中也出過幾個小官,再加上聶家產業頗多,當家人聶伯平善於經營,機敏過人在蘇州府名氣不小。
早些年朝廷在山東開海時,聶伯平知道這事後果斷北上布局,聯手北方的商行投入巨資搞起了海貿買賣,這些年同內務府合作,在海貿上獲利豐厚,可謂富甲一方,但聶家雖有錢卻官場人脈不足,所以聶伯平從家族中挑選子弟打算走科舉仕途,聶熾就是其一,被送往南京國子監讀書,如這些子弟以後有幾個出息的,聶家也就補齊了這個短處。
這三人雖出身不差,也頗有風流士子的習氣,就算有些紈絝但交流下來品性卻不算壞。這讓朱敏瀾也漸漸放下心來,他其他不擔心,擔心的就是旁人利用謝廣維的身份來做文章,畢竟謝廣維是自己的小舅子,永平侯家不是普通人家,假如被有心人利用引誘可不是小事,到時候謝廣維一旦出了事,他這個做姐夫的不僅難堪,更難以同太子妃交代。
幾人熱絡聊著,從風花雪月逐漸聊到了秦淮這些年的花魁,這時馬淵忍不住感慨起來,當年秦淮八豔名動天下,而如今卻已物是人非,這些年過去,雖秦淮年年依舊有花魁新出,卻再也沒有這些人的轟動了。
“是極是極,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聶熾在一旁搖頭晃腦嚀道,這詩一出眾人大笑,馬淵忍不住笑問聶熾:“沒想聶兄還有如此風雅,不知聶兄所言的‘君’為何人?”
“還用說麼,以聶兄的性格肯定是才藝雙絕的陳圓圓。”衛安定笑著說道。
“非也非也!”聶熾搖頭道:“陳圓圓雖國色天香,才藝雙絕,但以在下看來也就那般,而且幾年前陳圓圓北上後就漸無了消息,據說已被某位勳貴納入房中,具體就不知了。”
眾人微微點頭,秦淮八豔中陳圓圓算是八人中最晚離開金陵的,前些年北上沒多久就漸漸沒了消息,隻有一些傳聞是真是假也不得知。
“既然不是陳圓圓,莫非是善畫蘭的顧橫波?或是號稱河東君的柳如是?”馬淵在一旁打趣追問。
他所提及的兩人都是秦淮八豔中最出名的,其實真論起來馬湘蘭的名氣更大些,不過馬湘蘭雖是秦淮八豔之一,可實際上她和其他七人的年齡相差甚遠,而且其他七人出名的時候馬湘蘭早就去世了,她被同其餘七人並稱八豔隻不過是因為八豔比七豔更為合適罷了。
“在下可不敢。”聶熾笑著擺手,顧柳二人雖是秦淮出身,可如今的身份地位已是不同,其中顧橫波已嫁給了龔鼎孳做妾,龔鼎孳眼下在京師任職,已是正三品的高官。
至於柳如是就更不用說了,這位雖也是嫁給人做妾,卻嫁給了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所嫁之人不是彆人,正是前禮部尚書,現內閣閣老錢謙益。
“那究竟是何人?”眾人忍不住追問道。
聶熾輕歎了一聲,吟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這詩一出,眾人恍然大悟,原來聶熾心中念念不忘的居然是卞玉京啊!
卞玉京是秦淮八豔之一,但同其他幾人相比性格更為鮮明,而且卞玉京和江南才子吳梅村感情傳聞讓人感慨不已,再加上當年卞玉京雖身在淤泥卻出塵不染的氣質,更讓人讚歎,聶熾心中牽掛的人是她倒也不算意外。
“聽說卞玉京已嫁商人為婦?”衛安定想了想問。
聶熾微微點頭,輕歎一聲:“小弟見過卞玉京,她所嫁的商人同我聶家有世交來往,幾年前小弟隨長輩去拜訪,就此見了一麵。那一麵之下,小弟心中……。”聶熾苦笑搖頭,沒繼續說下去,但神色中卻帶著緬懷和幾分激動,看來那一麵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歎了一聲,聶熾說起了卞玉京的近況,告訴諸人其實卞玉京這些年過的並不怎麼好。雖然所嫁的商人對卞玉京還算不錯,家中豪富也不缺衣食,可卞玉京出嫁後過的並不快活,哪怕為對方生下了一個兒子依舊如此。
而且在生了兒子後,卞玉京就拒絕再同對方同房,而是把她的侍女替代自己,她反而搬離了原本的居所,獨自去郊外居住,平日裡種種花,閒時寫詩作畫,過起了農家的生活。
隨著他說了卞玉京的婚後生活後,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不明白卞玉京為何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去過這樣的生活?這時候聶熾又歎了一聲,說出了內幕,告訴諸人卞玉京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她心中一直有著吳梅村,嫁為商人婦其實並非她的本意,她一直想著同吳梅村有朝一日能長相廝守,了卻心願。一個如此女子,對愛情如此忠貞,實是難得,更讓人歎息。
聊到此處,馬淵和衛安定忍不住就評擊起吳梅村起來,都覺得吳梅村雖有才子之名,卻枉顧了這個名聲,根本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明明兩情相悅,按理說應該水到渠成,可當年卞玉京主動向吳梅村坦露心思,詢問對方是否願意迎娶自己,美人之恩難以回報,如果換成他人早就一口答應了。而且卞玉京雖在風塵,但出身並不算差,她本是官宦人家好女子,因父母早亡無奈流落風塵,哪怕身在風塵卻依舊潔身自好,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更擅小楷精文史,就算是大家女子都遠不能及,這樣的才貌雙絕的女子主動示愛何其難得?
可偏偏吳梅村這家夥道貌岸然,居然麵對這樣的情況既不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這讓卞玉京心中徹底失望。最後卞玉京離開秦淮,下嫁商人恐怕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一想到這,眾人就不由得咬牙切齒,對吳梅村這家夥痛罵不已。
一旁,朱敏瀾饒有興趣地聽著這些趣聞軼事,很是津津有味的模樣。而謝廣維陪在邊上卻是怎麼都不自在,東張張,西望望,仿佛屁股下麵有釘子,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伸出左手,朱敏瀾直接在謝廣維背後輕輕一拍,謝廣維身子微震下意識朝著朱敏瀾望去,見朱敏瀾直接給了自己一個警告的眼色,謝廣維這才明白太子殿下這是提醒自己呢,苦笑著點點頭,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可腦子裡依舊七上八下始終平靜不下來。
也不去管他,朱敏瀾笑著對聶熾問道:“既然聶賢弟一直對卞玉京如此念念不忘,為何不主動追求呢?你剛才也說,你家同卞玉京所嫁之家乃世交之好,既有這層關係,豈非有幾分機會?”
聶熾一愣,苦笑搖頭:“王兄說笑了,小弟其實也想過如此,但卻不可能。先不說卞玉京比小弟年長許多,就算小弟肯,家中長輩一關也是過不去的。而且她所嫁人家同小弟家中又是世交,這件事假如做了,小弟恐怕會被家中長輩活活打折腿呢。此外,卞玉京雖搬出去獨居,可畢竟還是彆人之婦,雙方沒有合離。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吳梅村了,雖吳梅村辜負了卞玉京,可卞玉京心中卻一直放不下此人,就算小弟是襄王有心,可神女卻是無意,難!難啊!”
這話一出,眾人也是搖頭長歎,感情這種事真說不上來,尤其是卞玉京這樣的奇女子,假如對方隻是普通女子也就罷了,可偏偏卞玉京不同常人,聶熾根本就沒這個機會,更不可能得到對方。
朱敏瀾仔細一想也明白了這個道理,微微點頭表示理解,同時也對卞玉京起了幾分興趣,詢問卞玉京現在的住處在哪裡,如有機會的話倒想見見這位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