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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殺我這件事,早在戒真上仙那裡,我得知她是受你之托為難我時,我便已經猜到你的打算。”
她安安靜靜撫琴坐著,並未如驚弓之鳥作出戒備。
“你肯定是想,如果戒真上仙能攔住我,讓我知難而退,就此離開琅嬛仙府,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那索性就在這一層殺了我,以免我實力漸長,最終變成一個不可控的隱患。我說得可對?”
墨城不語,竹笛在他修長的手指間變成靈巧把玩的物件,流光四溢,煞是好看。
謝長安也不指望得到他的回答,繼續道:“你在雙月崖時不殺我,是因為我沒有動靈均留下的遺澤,也沒有利用蜉蝣天的存在去謀什麼私利。你並非對靈均有舊情,而是對靈均的軀殼有舊情,因為靈均神魂雖散,這具身體卻終究與你一樣來自徐盈天,也是你放眼上界,人事全非,蒼茫淒愴之後,唯一的故舊念想。”
墨城冷冷道:“你看似心思玲瓏,見微知著,實則狡詐多思,城府深沉。”
她長眉微挑,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笑出聲。
“許多年前,當我以一介凡女,第一次見到法術神通手段時,也被一個修士這麼說過。他說,我玩弄心計,裝乖賣巧,先天歹毒,偏生根骨尋常,此生絕無可能踏上仙途。”
聞琴道人的話曆曆在目,時間卻一晃眼悄然拋在身後。
“如今回過頭去看,從前那些不喜歡的人和事,卻都變成念念不忘的心頭塊壘,想必上仙與我一樣,也忘不了徐盈天的一草一木。你,難道就不想恢複徐盈天嗎?我可以幫你。”
墨城麵色淡淡:“徐盈天已滅,人死不能複生。”
謝長安:“凡人無法起死回生,神仙卻能。你曾在夢裡無數次想過重新回到當年徐盈天覆滅之時力挽狂瀾,改寫曆史,再造乾坤。所以你的造意,也與此有關,‘千載一瞬’,光陰倒流,千載莫如一瞬,我說得對嗎?”
墨城眯起眼,竹笛光芒愈盛,靈力幾乎化為利刃撲麵而來,謝長安下意識微微側首,鋒芒擦過耳畔,一縷秀發落地。
“你聽過噬神鏡嗎?”
墨城的動作一頓。
謝長安:“看來你聽過。”
墨城:“噬神鏡為遠古至寶,早已不知所蹤。”
謝長安:“我知道它的下落。但此鏡用過幾次,靈力耗儘,早已四分五裂,化為烏有,唯獨餘下一小片,與我神識徹底融合一體。可以說,我就是噬神鏡留存於世的唯一痕跡。”
墨城的眼神幾經變化,漸漸由冷漠,生出不知名的意味深長,但麵上仍是喜怒不辨,令人看不清所思所想。
“我如何信你?”
謝長安伸手虛空一點,前方出現鏡子輪廓,雕琢古樸,與尋常古鏡無異。
“你若見過噬神鏡,便知此物外形。上次我在雙月崖,修為遠不及你,之所以能抵抗你的造意,正是因為此物與我融合,成為我神識靈氣的一部分,你當時應該也能感覺到這一點。我猜你領悟‘千載一瞬’,應該與你想要挽回徐盈天有關,但光憑你的造意,是不可能做到的,唯有加上我,我們二人合力,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墨城:“你有何辦法?”
謝長安:“布陣,以你的造意仙術,和我的靈氣,合力一試,也許能成,也許會失敗,還未有定數,陣法我也沒想好。”
墨城:“如果真能逆轉時空,挽回徐盈天,時光倒流,現在的你也會消失。”
謝長安:“不,噬神鏡早就不是昔日完整的法寶,即便你將我挫骨揚灰,它與我交織融合的那一縷殘片也無法提煉出來,能發揮的餘地不足十之一二。”
說罷,她伸手往麵前虛空一點,靈氣絲絲縷縷從指尖溢出,白霧淺淡,比春夜裡的濕潤流雲更為輕薄。
墨城也伸出一指,輕輕勾起些許,他仙力早已登峰造極,一入手便能察知這些靈氣之中,的確蘊含一絲捉摸不透的法寶仙力,而且必是上古至寶奪天地造化的仙力,可顯然謝長安沒有騙他,這些仙力早已零碎如散落各處的粉末,若非他感知靈敏,幾乎都無法察覺,更不要說提煉出來,加以複原。
噬神鏡,的的確確已經毀了。
“唯一可行的法子,是將歸墟內蜉蝣天的遺民移至下界諸天之一,這也滿足了他們想要出去,重見天日的願望。再用蜉蝣天的空殼子為根基,重造徐盈天。”
他聽見對方如是道。
“你的意思是,隻修複徐盈天,不影響其它諸天的因果。”
謝長安點頭:“不錯,那是一個完全獨立的世界,屆時除了你與靈均,那些在仙亂中被滅絕的徐盈天眾生,相當於在過去的某個時間重新複生,他們會忘記你們,蜉蝣天裡的遺民也與他們切斷關係,如此便可避免因果混淆。”
墨城:“你有把握?”
謝長安實話實說:“完全沒有,這隻是我剛剛靈光一閃才想到的,許多紕漏有待完善。”
墨城:……
“你為了說服我不殺你,實在煞費苦心。”
他的語氣不像誇獎,倒有幾分陰陽怪氣。
謝長安麵不改色:“過獎。我現在的修為境界還太低,無法支撐到陣法大成運轉,眼下還不是時候。但將心比心,換作是我的故鄉再也無法回來,我也會想儘辦法。”
墨城:“靈均當年將徐盈天幸存生民,挪到歸墟中,另辟蜉蝣天,為此耗儘修為靈力,導致魂飛魄散,實則她自己很清楚,那個蜉蝣天不過寄托了一縷念想,人早已不是那些人,此舉愚蠢而無用。”
謝長安:“可你對徐盈天分明也有很深的眷戀,想必那是個很好的地方。”
墨城不語,隻是重新拿起竹笛,將先前那一曲,又重新吹了一遍。
這次他沒有賣弄曲調刻意為難,也沒有靈力加持,平平無奇的民間小調悠揚綿長,春風楊柳,古城郊外,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聽者無須再仔細去捕捉曲調背後的寓意,眷念追思幾乎躍然其上。
“徐盈天有中央王庭,也有無數小國,形同諸侯拱衛天子,我父母便是其中一個小國的國君王後,那裡雖有戰爭,但中央王庭以仁治國,有此鎮守,即便零星小國起兵戈,天下也還算安定。”
許多年前的墨城,也不過是凡間小國的諸侯之子,雖然富貴出身,但國家太小,父母仁厚,時常帶他去田間勞作,與百姓無異,他上麵還有兄弟姊妹,俱都友愛親善。沒有陰謀,沒有傾軋,他順利成年,因天賦異稟被修士收入門下,從此告彆父母手足,踏上漫漫修仙之途。
修仙自然是枯燥乏味且痛苦的,時不時還會有性命危險,但他的宗門對他也極好,一位師叔曾為了救他身負重傷,再也無法修煉,隻能從此當個普通人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