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從被師長庇護,到成長為能夠庇護宗門的祖師,他本以為飛升成仙,便能以一己之力庇蔭徐盈天眾生,誰知凡間修士賴以生存的天地,卻不過是上界神仙鬥法的犧牲品。
偌大一個徐盈天,千萬生靈,說沒就沒了。
墨城得到消息時晚了一步,隻能看著靈均將餘下寥寥數人救出,可那其中已經沒有他們舊日的親朋同門。
她安靜傾聽。
墨城話並不多,三言兩語便講完了,神色淡然仿佛在談他人之事,時光足以抹平一切波瀾,當年的震怒與難以置信,如今早已變成麵如平湖。
她的確猜對了,墨城心中執念未消,因而造意仙術練成時,也與光陰流轉有關。
可惜一人之力有限,即便是貴為上仙,也不可能扭轉光陰,重換乾坤。
墨城:“你以靈均軀殼如此高調行事,寒景已經留意上你,此次從琅嬛仙府出去,你大約是能封位,即便還在上仙之下,也算呼風喚雨,這便是你想要的?還是說,你貪心不足,還想覬覦上仙之位?”
謝長安仿佛聽不出他的嘲諷之意,點點頭道:“聽說現在上仙之位有三個空缺,若帝君屬意於我,那我也隻能愧受了。”
對方似沒想到她臉皮堅厚如斯,一時竟沉默了。
謝長安:“不過,有件事你說錯了,帝君注意到我,並非因為我,而是之前靈均便與帝君有往來。”
說罷她就將歸墟回來之後被寒景召見一事略提幾句,但沒有提及寒景讓她下凡辦差,畢竟她還未考慮好是否答應。
墨城微微蹙眉,似在思索寒景用意:“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謝長安不再玩笑,正色道:“兩次仙亂,確立如今上界秩序,帝君誕生,眾仙拱衛,但之前神闕朝暉,我在鈞天宮外,遙遙望見各位上仙來朝,其中有人姍姍來遲,有人刻意展露神通,可見並非所有上仙,都對帝君心服口服,就連你,應該也如此吧。這般情勢之下,未必就沒有第三次仙亂。或者說,第三次仙亂,已經在醞釀中了。”
墨城沉默片刻,深深看了她一眼:“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謝長安:“我之處境,就像你當年。若無實力,隻能淪為眾仙棄子,想救的人救不了,想殺的人也殺不了,自然要先提升修為境界,安身立命,才能幫你恢複徐盈天,再奢談其它。”
墨城:“你來自哪下界哪一天?”
見對方不答,他聲音變冷:“你不信我。”
謝長安坦然道:“不錯,我與你如今實力懸殊,你若想以此要挾對付我的故鄉,我毫無還手之力,再說上仙難道就對我全然信任了嗎?就算我隨便說一個,你也未必相信吧。”
墨城:“我可以直接殺了你。”
謝長安莞爾:“你的殺心已經退去,若真想殺我,不會等到現在。多謝上仙手下留情,我手中仙玉已然碧色,若想脫穎而出,就隻能比旁人更快,還請儘快開門放我走吧。”
墨城:“在我之後,商羽,燕林,滄溟,寒景,你若以碧玉跳四層,三十層,會是寒景在等你。他素來喜怒不定,不會因為與靈均有些故舊就手下留情,你若第一個去,未必能討得了好。”
言下之意,第一個去見寒景的,反倒很容易被殺雞儆猴。
“那我便去會會帝君,當那塊被拋出去的磚,讓後麵的玉走得更容易些。”
謝長安笑言,想了想。
“還有一事。”
墨城:“說。”
謝長安:“出去之後,若見孤光,我要殺他。他在我入仙府之前出手暗算,欲置我於死地。”
墨城:“隨你。”
又見她麵露訝異。
“你以為我會攔你?”
謝長安:“我以為,你至少會讓我不看僧麵也看佛麵。”
墨城:“此人心思太多,視我處為墊腳石,他若真能往上走,我不攔他,他若死於非命,也是他咎由自取。”
她點點頭:“我明白了,多謝。”
謝長安長袖一掃,古琴應聲消失,變作輕飄飄的符籙被收入袖中,手中仙玉碧色盎然,將垂落發絲也映出栩栩生機。
見墨城注視,她雙目流轉:“上仙放心,你既容我以靈均身份行走上界,不加拆穿滅殺,待我境界有成之日,自然也會履行諾言,儘力幫你恢複徐盈天。實不相瞞,我在凡間修煉時,於陣法一道小有鑽研,屆時興許大有用處。”
說罷,她雙指為劍,點住眉心,凝出一顆米粒大小的金珠。
“我將此誓結印,封存於你處,他日若有違約,你可憑其中神識重傷我,這下總放心了吧。”
金珠輕輕落入墨城手中。
他凝視片刻,忽然道:“墨城乃我道號,我名無憂。”
謝長安微微一怔,歎息:“你父母一定對你愛護有加,所有厚望皆未寄予你身,隻希冀你一生順遂無憂。”
“你的名字。”
轉輪浮現,耀眼光芒落在兩人身上,也完全覆蓋了她轉身離去的身影,但墨城知道她能聽見。
“我生來父母俱亡,名字是宮人為我所起,用的是尋常二字罷了,長安。”
聲音漸遠,當光芒完全褪去,她也已經徹底離開。
墨城靜靜目送對方消失,將金珠收入識海。
他想,靈均,這個新的你,與你截然不同,能比你走得更遠嗎?
無憂終未無憂,長安焉能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