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你這次的出手真是如外科醫生做手術般精準!”在羊城一家咖啡館的卡座裡,摩根將冒著熱氣的藍山咖啡推給林楚生,同時熱情地讚揚道。
可能是摩根的聲音有點大,嚇了林楚生一跳。他從卡座的靠背椅裡微微探出頭環顧了一下,發現沒有人注意到這邊,才鬆了一口氣。
但他還是半帶驕傲、半埋怨地道:“摩根,最好還是低調點。這裡人多眼雜……我的同事們偶爾也會來這裡。”
林楚生沒有說出口的是,他實際上並不擔心同事見到自己和摩根在一起——相反,這樣會讓自己在社裡更添威權。
摩根點頭表示明白,接著又仔細審視了一下眼前的中年男人——
他這次精心策劃的《21世紀中國科技發展的至暗之日》成功將張潮塑造成中國科技發展的絆腳石,同時更龐大的計劃也正在鋪開。
從解讀張潮對互聯網企業的具體威脅,到質疑張潮“替西方技術霸權鋪設紅地毯”,林楚生展現出的對中國輿論風向的深刻理解,令摩根對他刮目相看。
摩根驚喜發現這個男人竟能精準抓住“科技興國”的時代脈搏,當他看到眼前文章時,興奮地手抖,把咖啡都灑在《南國都市報》上了。
“叮”的一聲銀匙碰壁聲,林楚生將方糖浸入藍山咖啡,然後用銀色的小匙攪動著,攪出來的褐色漩渦裡倒映著他鏡片後的精光:“您看這篇,《南國周末》不僅轉載了,而且還加了一篇長長的社論。。”
說著,又推給摩根一份報紙。
摩根接過還帶著油墨香的報紙,中文標題《警惕文學暴力阻礙科技創新》下方,赫然印著《南國周末》特約評論員「笑川」的署名。
文章對張潮的質問也很犀利:
【張潮在《十月》雜誌社宣稱“文學要證明人類配得上危機”,卻拒絕承認正是無數“羅智們”在2008年經濟寒冬中守護著科技火種。當全世界的媒體都在哀歎“全球金融危機”時,我們更應看清:
真正阻礙中國科技發展的,恰是這種用虛構危機替代真實挑戰、用道德審判取代技術攻堅的文人暴力。】
「笑川」也算是“南國係”的著名評論員,發表的不少文章都很有影響力,他的跟進無疑是一個風向標。
這位華爾街日報前駐京記者用指尖摩挲著新聞紙,突然笑出聲:“林,你確實比我們更懂中國的‘政治正確’。”
林楚生一邊慢條斯理地攪動咖啡,一邊說道:“十多年前我在大學的社會學係做輿情研究時,發現個有趣現象——
當你說某人不愛國,老百姓會罵你亂扣帽子;但若說某人不愛科學,還阻礙了發展……”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著窗外的珠江新城工地,塔吊正在晨光中勾勒城市天際線,這才接著道:“這可是這三十年來最神聖的旗幟,不容任何人褻瀆。
中國人對貧窮、對落後的記憶太深刻了,能過上今天的日子,就絕對不會想走回頭路。
張潮不需要成為‘漢奸’,他隻要被證明了在阻礙科技發展,那他就會漸漸過氣。”
摩根摘下自己的眼鏡,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笑道:“張潮的確實引發了對算法的恐慌,上周企鵝股價跌了3.2%,千度也跌了。
這些恐慌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所以要讓這些互聯網公司主動參戰。”林楚生從公文包抽出三份裝訂文件,“這是千度競價排名被影射的輿情分析,阿裡誠信通商戶的集體投訴記錄,還有……”
他故意將企鵝那份壓在最下麵,最後才抽出來道:“這是馬總最在意的網絡遊戲青少年防沉迷係統的漏洞調查報告。”
玻璃幕牆外傳來早高峰的喧囂,摩根翻閱著林楚生的文件,當他看到某互聯網公司CTO的內部講話記錄時,他忽然按住文件:“這些材料……你哪裡弄來的?”
林楚生抿了口咖啡——他喜歡這種苦中帶甜的味道——然後才道:“今年參加南京的互聯網大會時,有位喝多的副總工程師。
您知道的,中國互聯網新貴們還沒學會雇傭專業公關團隊……工程師們也都缺乏一些基本的保密意識。”
摩根翻到企鵝那份文件第7頁,瞳孔驟然收縮。表格裡詳細羅列著《裝在套子裡的人》在QQ空間傳播的敏感詞條統計,其中“算法操控情感”正是最近幾天的熱詞。
他突然想起什麼,說道:“1999年《紐約客》說中國沒有真正的企業家,現在看來他們越來越像他們的美國同行了。”
“但他們也有軟肋了。“林楚生打斷道,手指在“千度醫療廣告”那行字下劃出凹痕,“張潮說這些企業是‘龐然怪物’;但在我看來,他們就像希臘神話裡的阿喀琉斯,而我恰好知道他們的腳踵在哪裡。”
這時候他忽然有些不屑一顧地道:“張潮肯定也知道,甚至可以說他比我更清楚。可他寧願把這些寫成那些愚蠢的。
如果他能和這些互聯網巨頭事先好好溝通,嗬嗬……”林楚生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既像是羨慕,又像是得意。
陰森的表情把坐在他對麵的摩根都皺了眉頭。
林楚生的咖啡喝完了,摩根主動招呼服務員續杯。同時他也注意到附近幾個在這裡吃早餐的白領也都正在翻閱《南方周末》,並且在竊竊私語——說不定,他們就在討論關於張潮的報道。
等服務員走遠,摩根壓低聲音:“你打算怎麼說服這些’阿喀琉斯"?“
“不是說服,是給他們遞刀。”林楚生從西裝內袋掏出U盤,“這裡麵有針對大部分受影響的互聯網公司的定製版輿情分析報告——
比如給小馬哥的版本強調引發家長對QQ的抵製,給羅賓的版本重點在引發的對醫療廣告可能麵臨的監管風險……”
摩根盯著林楚生手裡的U盤,突然笑出聲道:“你讓我想起麥卡錫時期的羅伊·科恩,不過……”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湊近了些,藍眼睛裡跳動著意味莫名的光芒,“這次我們站在‘科技興國’的道德高地。
我相信張潮這次不會有還手之力了!”
窗外開過一輛灑水車,播放著《走進新時代》的音樂,林楚生等灑水車漸遠才開口道:“下周政府的發展研究中心要開數字經濟研討會。
我已經溝通了《新世紀經濟報》記者提問‘文學創作邊界’問題,讓人們好好關注關注張潮用阻礙中國科技發展的事。
如果能讓人家說出‘謹言慎行’這四個字,就算坐實了張潮的罪名了!”
摩根聞言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把自己疑慮說了出來:“但張潮有文化界的支持……而且他影響力這麼大,一下想要扳倒他恐怕沒這麼容易。”
“所以需要更猛的火力。”林楚生把咖啡杯往桌子上一磕,發出“砰”的一聲響。
他用鄭重其事的語氣道:“張潮操弄輿論的能力太強大了,這次是我們最好的機會,一旦錯過,又可能讓他溜走。
張潮對中國的年輕人有巨大的影響。隻要他還一直在風口浪尖上屹立不倒,用他的話術蠱惑年輕人,那正確的思想就傳播不了,中國的民智就開不了!
他就是中國人覺醒路上最大的‘釘子戶’,我們要趁著這個好機會,把他‘拆遷’了!”
聽著林楚生鏗鏘的話語,摩根用銀匙攪動咖啡的節奏都亂了,雖然認識了好幾年,也知道這個“老朋友”的性格,但這種虔誠和狂熱確實是他沒有想到的。
對摩根來說,這隻是一份工作;對林楚生來說,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信仰。
過了好一會兒,摩根才說道:“不過傳統媒體方麵,張潮的根基很深。要知道現在大家還是認紙媒和電視,網絡上的信息很難‘一錘定音’。”
發現林楚生掏出了一張紙,上麵羅列著媒體名單。從《青年報》到《計算機世界》,每個名字後麵都標注著負責人和發稿周期。
最底下一行小字讓他呼吸急促——“時機合適,還可預約《求實》雜誌評論員的文章。”
摩根終於下定了決心,問道:“這次……預算可以很充裕,你需要多少?”
林楚生露出了笑容,這是他第一次從摩根嘴裡聽到這樣乾脆的話,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脫。
他雖然信仰堅定,甚至以為自己是個殉道者,但是錢包的厚癟卻是一種客觀的、唯物的存在,不容自己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