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生道:“具體的數額我會報給你,我有信心,張潮一定過不了這一關!”
為了讓最後這句話的效果更好,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有時候,愛國主義的回旋鏢比想象的來得快。”
珠江對岸傳來悠長的汽笛聲,晨霧散儘的天幕下,商業廣場玻璃幕牆反射的陽光也讓摩根的眼睛眯了起來。
看著眼前神情肅穆又陰鷙的男人,他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諺語:當你用敵人的武器作戰時,小心彆被陌生的刀鋒所傷。
他隱隱有些不安——但是“勝利”就在眼前,他怎麼能放棄?
……
就在林楚生緊鑼密鼓地籌備對張潮的“圍剿”時,張潮也在準備“反圍剿”。
這次的事情不僅關乎著他自己的聲譽,也關乎著「潮汐文化」的發展,所以不能不慎重。
他把黃傑夫、馬伯慵、雙學濤等元老召集到一起,給所有人傳閱了文章,然後問道:“我們怎麼辦?”
黃傑夫怒目圓睜,一把把報紙拍到桌子上,道:“汙蔑!造謠!Boss明明是為中國互聯網科技未來的發展提供了難得的參考,也預言了危機。
無論是企業還是個人用戶,都要感謝Boss才對!這篇文章完全是顛倒黑白!”
張潮無奈地道:“我是問你們怎麼辦,不是問你們怎麼看!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肯定會愈演愈烈,所以我們怎麼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怎麼辦。”
黃傑夫冷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道:“我認為應該立刻組織新聞發布會,或者安排電視台采訪——至少應該是大報紙的專訪。
以Boss的口才和見識,隻要與這篇文章針鋒相對,一定能堂堂正正地駁倒對方!”
張潮聽完沒有直接回應,而是轉頭看向其他人,問道:“你們呢?同意傑夫的看法嗎?”
馬伯慵等人麵麵相覷,雙學濤第一個回答道:“這種不負責任、明顯有汙蔑嫌疑的報道,可以給《南國都市報》發律師函。
甚至可以起訴這個「定風波」,讓他登報道歉。”
張潮嚇了一跳,知道這是“法學版”雙學濤上線了,連忙道:“不至於,不至於!”
這時候馬伯慵也開口道:“不妨在《青春派》還有《萌芽》這些我們關係好的雜誌,還有報紙上組織一係列的批駁文章,爭取在輿論基本麵的爭奪上壓倒對方。”
過了一會兒,張潮問道:“還有其他建議嗎?”
大家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很有默契地搖了搖頭。
張潮歎了口氣道:“以前碰到這種事,中心都是我,我也都是自己解決;這次中心還是我,但你們也必須學會如何解決了。
「定風波」的這篇文章寫的很好,肯定能在輿論上爭取到相當一部分人對我,以及「潮汐文化」進行批判。這次的情況很不一樣,他們抓的點非常準——
‘科技’‘發展’,都是國人很敏感的領域,尤其在這個大環境下。
而且他的邏輯也很有欺騙性——把對國內互聯網企業業務模式的審視,等同於為國外互聯網巨頭開路——這很容易就激起大眾的‘愛國熱情’。
即使大家不相信我會是‘漢奸’,但也會認為我是‘誤傷’了國內的互聯網企業。
這種情感樸素而天然正義,並且十分強烈,剛剛你們說的所有辦法都沒有什麼作用……”
眾人愣住了,黃傑夫問道:“那……那怎麼辦?當沒看見?等風頭過去?”
張潮搖搖頭道:“當然不行,人家不會放過我們的——隻會把我們的沉默當成心虛。
要知道,一個人麵對公共輿論的指責時,越是想辯白,越是擺事實講道理,就越會引發對方更進一步的否認,甚至攻擊。
因為公眾遇到與自身信念相抵觸的觀點或證據時,除非該觀點或證據足以完全摧毀原來的信念,否則人就會忽略或反駁它們,並強化其原有信念。
我們的反駁再有力,能摧毀公眾的‘愛國熱情’,以及對關係著自己生活的‘科技’‘發展’這些信念嗎?”
張潮的話讓幾人啞口無言。
張潮接著道:“俗話說,‘造謠動動嘴,辟謠跑斷腿。’本質就是因為人的這種心理作祟。人們往往會誤解辟謠的動機,認為辟謠者在極力掩蓋謠言中某些不可告人的‘事實’,從而更加相信謠言。
所以你們剛剛的那些方法,不僅作用甚微,甚至可能激發公眾更大的質疑,到時候,我們就站到大多數人的對立麵去了。”
雙學濤忍不住問道:“辟謠都不行?”
張潮笑著道:“不要這麼沮喪。這種情況下,與其輸出與大眾情緒相衝突的觀點,不如順應大眾的情緒……”
「潮汐文化」的辦公室,今晚的燈光亮到了深夜。
……
“什麼,這個價錢都不寫嗎?老黃,你怎麼,怎麼……”林楚生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話筒裡傳來“嘟嘟嘟”的忙音。
這是第幾個拒絕他的人了?
林楚生也記不清了。
他在媒體界混了半輩子,約稿被人拒絕的次數沒有最近兩天加起來的多。
和摩根分手以後,他就全力投入到自己的“大計劃”當中,動用了幾乎所有的人脈,尋找那些他認為有可能加入圍剿張潮行列的評論員、專欄作家和媒體記者。
但幾乎無一例外都被拒絕了——而且態度都有些奇怪,話裡話外仿佛林楚生沒對他們說實話一樣。
不僅是紙媒界約稿困難,他的那些輿情分析報告在企鵝、千度等互聯網公司的公關部門那裡也備受冷遇。
尤其是企鵝,總部就在一城之隔的深圳,他還是親自跑了過去,托了關係,找到了人家公關部門的老大,結果最後得到答複是:“很感謝您對我們企業的關心,您的報告我們會仔細斟酌,有消息了就通知您。”
這和拒絕有什麼分彆。
林楚生都快瘋了!他是從摩根那裡要了一大筆經費來做這件事,總不能每篇文章都自己寫吧?那肯定會變成笑柄的。
實在忍不住的他,硬是找到一個住在羊城的拒絕他約稿的專欄作家,請人家吃了一頓大餐,又喝了一頓大酒以後,醉醺醺地問道:“老李,你實話和我說,為什麼不肯寫批張潮的稿子?這麼好的機會……”
「老李」聞言,臉上泛起了一個曖昧莫名的微笑,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真的,不是和張潮一夥兒的?”
“嗯?”聽到這個答案,林楚生都懵了。
「老李」仔細看了看他的表情,發現不像是作假,才道:“我……我們都認為這篇「至暗之日」的作者「定風波」就是張潮,和上次《狗日的張潮》一樣,他又準備釣魚呢!
狗日的張潮,還想來第二次!老子才不上當!「定風波」,嗬嗬,不就是想我們這些人都‘定’了唄,好顯得他有多能耐!呸!
老林,你可彆上這個當……”
林楚生聞言,差點一口老血就要從嘴裡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