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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章,遠行(七)(1 / 2)

顧懷撩開馬車厚重的棉簾,清池地界特有的、混雜著海腥與某種陌生煙火氣的風便迫不及待地灌了進來,帶著初冬的寒意,卻也裹挾著一股躁動不安的氣息,前方一道渾濁寬闊的河橫亙視野,河麵上,一座巨大的鐵木結構橋梁如同史前巨獸的脊骨,沉默而穩固地跨過湍急的水流,那粗獷的橋身上用來固定的鐵樁如同怪獸的鱗片裸露在外,刷著深褐色的防鏽桐油,在灰白的天光下泛著冷硬、毫無美感的光澤而這便是進入清池工業區的咽喉要道。

“好大的橋!”趙吉趴在另一側車窗,小半個身子探出去,聲音裡滿是少年人的驚歎,他上次和顧懷一起來到清池,這座橋還沒立起來,他見過虹橋的精巧繁複,飛簷鬥拱如同凝固的詩篇,卻從未見過眼前這般純粹以實用和承重為目的、將力量美學發揮到極致的鋼鐵怪物。

橋麵上車馬人流絡繹不絕,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由健碩騾馬或成群結隊、喊著低沉號子的工人拖曳的重型板車,車上滿載著烏黑發亮、仿佛能吞噬光線的巨大煤塊,或是赭紅色、棱角猙獰的粗糙鐵礦石,它們沉重地碾過橋麵,壓得堅實的鐵木結構都發出沉悶的**,穿著統一深灰色粗布短打、頭戴藤編或厚布帽子的工人們,步履匆匆,神情專注,與這鋼鐵巨獸一同構成了一幅奇異的、充滿力量感的繁忙圖景,與兩岸枯黃搖曳的蘆葦和遠處田埂間蕭索的冬日景象格格不入,仿佛兩個割裂的世界在此強行交彙。

“這座橋的名字叫鐵骨橋,不好聽,但很符合工業區該有的風格,”顧懷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大概是這裡的人都希望它永遠堅不可摧,畢竟清池所需的鐵料、煤炭,甚至糧食、消耗品,十之八九都靠它吞吐,它就是這片土地賴以生存的根基。”

趙吉縮回身子,臉上驚歎未消:“造這樣一座橋,得花多少人力?多少物力?”

“人力物力?”顧懷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目光投向窗外那些汗流浹背卻步伐堅定的工人身影,“比起它維係的東西,這些代價,微不足道。”

馬車駛過鐵骨橋,景象如同揭開了舞台的幕布,陡然劇變。

腳下的路不再是鬆軟的夯土或鄉間的泥濘,而是鋪著一層厚厚碎石、再覆蓋著更為厚實殘渣的硬路,車輪滾動其上,發出沉悶而紮實的“沙沙”聲,帶著一種奇異的穩定感,道路異常寬闊、筆直,如同用墨線在大地上劃出的規整線條,向視野儘頭延伸,兩旁不再是散落的農舍或隨性的田埂,而是規劃得如同棋盤般齊整的街巷雛形。

低矮但異常厚實的磚石房屋成排而立,屋頂大多覆蓋著廉價的灰瓦或厚實的油氈,透著實用至上的樸素氣息,臨街的鋪麵門板大多敞開,掛著簡單直白的木牌招牌:王記鐵匠鋪、張氏車馬行、大碗工食、利民雜貨...幾乎涉及到各行各業,搬貨的夥計和講價的外來商賈們吵吵嚷嚷,空氣不再是田野的清新或海風的鹹澀,而是被一股濃烈、複雜、極具侵略性的氣息徹底主宰。

灼熱的石炭煙味是絕對的主調,帶著硫磺燃燒後特有的刺鼻,無處不在,仿佛空氣本身都在悶燒,無處不在的煤灰粉塵細小而頑固,呼吸間便附著在鼻腔、咽喉,帶來乾澀與嗆咳的衝動,鐵水奔流注入模具時騰起的金屬腥氣,冰冷、銳利,帶著一種生鐵特有的鏽蝕感,巨大冷卻池中散發出的、混雜著鐵鏽沉澱物的濕冷水腥味,在初冬的寒氣中蒸騰著白霧,還有濃烈的汗臭味、廉價食物油脂爆炒的香氣、人群密集處的體味,以及...一種隱隱約約、卻極其獨特的鹹腥氣,那是從附近鹽場方向飄來的、海鹽被反複熬煮析出時特有的味道。

種種氣息被寒風一攪,混合成一股渾濁、滾燙、沉甸甸的工礦熱風,撲麵而來,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行人明顯多了數倍,且步伐大多急促有力,和尋常城池裡的那種散漫截然不同,有拎著沉甸甸飯盒、臉上沾著煤灰或油汙剛下工的工匠;有站在街角、眼神精明、吆喝著招攬搬運短工的人牙子;有推著獨輪小車、爐火熊熊、叫賣著熱騰騰雜糧饅頭和油汪汪雜碎湯的小販;甚至能看到幾個穿著漿洗得發白的長衫、腋下夾著厚厚的賬本或卷起的圖紙、步履間也帶著與這環境相融的匆忙的讀書人。

他們的臉上,少有農人春種秋收的閒散期待,也缺乏士子吟風弄月的清高從容,更多的是被生活與規律節奏同化後的專注、被辛勞刻印的疲憊,以及對眼前這份能養家糊口、甚至可能改變命運的生計的全然投入,一種全新的、建立在工業齒輪精密咬合之上的生活節奏與社會形態,在此野蠻而蓬勃地生長著。

“這裡...變化好大,”趙吉喃喃著,目光好奇而略帶茫然地掃過街邊繩子上晾曬著的、沾滿油漬的各色工裝,掃過在狹窄巷弄煤灰堆旁追逐打鬨、臉蛋同樣黑乎乎卻笑得異常響亮的孩童,“我記得之前叔父你帶我來的時候...”

“一年多的時間已經足夠改變很多東西了,”顧懷說,“工業區劃從來都有野蠻生長的特性,它的生活節奏核心特性和如今的任何一個城池都不一樣,無論是誰來到這裡,都隻會被同化,此地彙聚了北境乃至部分江南的能工巧匠,征募了數萬流民勞力,更有幕府統籌、朝廷撥款,加上清池本身的鹽山之利和便捷水運...人力物力彙聚一處,日夜不息,才有今日的氣象。”

一道極美的女聲也在車廂裡響了起來,坐在顧懷身邊的崔茗給他沏好了茶,很難得地主動開口道:“這些工裝都是王爺親自畫出來的,一開始還覺得和大魏如今的服飾格格不入,但的確很適合這裡的人日常生活,還有那些從王爺口中被沿用下來的稱呼,如今也已經成了一種慣例。”

顧懷接過茶盞,略顯尷尬地摸了摸鼻梁:“讓你這麼一說,倒顯得我打仗之餘,儘琢磨這些匠作瑣事了...”

崔茗笑笑,沒有再去揭穿顧懷為了這個工業區投入了多少精力和心血,設計工服這種小事算什麼?從最初的規劃圖紙、工匠招募章程,到後來的安全管理條例、工分激勵製度,甚至工匠們居住的“工寮”樣式,他都親自過問甚至手繪過草圖,可以說,除了北伐戰事,他傾注心血最多的,便是腳下這片轟鳴的土地而剛剛結束的戰爭,也以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了這份投入的價值。

顧懷將目光重新投向車簾外,他看著雖然簡陋,甚至有些臟亂的街道,卻充滿了野草般旺盛的、為生存也為融入某種嶄新秩序而奔忙不息的原始活力,幾個工匠聚在“大碗工食”鋪子前,就著滾燙的雜碎湯大口吞咽著粗糲的雜糧饅頭,談笑聲粗獷而直接,話題圍繞著某個崗位的水分或是昨天工分結算的多少,一種樸素的、與機器和效率緊密相連的認同感,在空氣中悄然彌漫。

馬車並未在居民區過多停留,繼續沿著寬闊的主道向工業區的核心腹地深入,繞過一片顯然是新近規劃、房屋排列更為密集、人口也更為稠密的居住區,一種無形的聲浪如同狂暴的海嘯,驟然拔高數個層級,蠻橫地拍打過來,瞬間淹沒了所有市井的嘈雜!

聲音!連綿不絕的聲音!堪稱吵鬨至極卻又異常規律的聲音!

低沉連綿、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悶雷!那是利用河渠水力驅動、高達丈餘的巨木水錘,以千鈞之力反複砸落在巨大生鐵砧座上的恐怖巨響!

尖銳刺耳、連綿不絕的金屬摩擦與刮削聲!如同無數把鋼銼在瘋狂地刮擦著鐵板,從不同的工棚方向傳來。那是鐵匠們用簡陋的手搖鑽床、腳踏砂輪在***管、炮箍,或是用鋼銼精心修整著甲片的毛刺。

沉重而富有節奏的“叮當”聲!密集得如同盛夏的冰雹瘋狂敲打著鐵皮屋頂!這是千百名鐵匠手臂力量的彙聚,無數柄大小鐵錘在鐵砧上鍛打工件的合奏。尤其在火槍槍管熱鍛和冷鍛校直的區域,這聲音最為響亮、最為密集!

巨大木質齒輪和水車轉軸咬合轉動時發出的“吱嘎”的**!帶著木質摩擦特有的滯澀感,從遠處河渠旁的動力樞紐傳來,為這片鋼鐵叢林提供著最核心的驅動力。

鼓風爐鼓橐被水力或人力驅動時發出的沉重喘息聲!每一次鼓動,都意味著爐膛內火焰的升騰和鐵礦石的融化。

還有那隱隱約約、卻異常雄渾有力的號子聲!節奏單調,卻蘊含著一種將個體力量擰成一股繩的集體意誌,在巨大的機械噪音中頑強地穿透出來。

這些聲音相互撞擊、疊加、共鳴,最終彙聚成一股持續不斷、震耳欲聾、令人頭皮發麻的工業噪音洪流!它不再是背景,而是成為了這片空間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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