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攏的人群像被無形的牆壁擋住,駭然後退了幾步,叫罵聲戛然而止,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
“滾出去,賣國賊”
“叛徒,滾出灣仔基地”
“滾出海珠,窩囊廢、逃兵”
“抗議、抗議,官官相護、司法不公!”
本來灣仔基地的“互市”已經沒滋沒味兒有些雞肋,抽簽出來撿便宜、湊熱鬨、瞎打聽的人原本就比正經交易物資的人多,真有交易需求的各個捂得嚴實、一副不見兔子不撒鷹怕人哄搶的架勢。
如今這麼大一個熱鬨,自然萬眾矚目,一起往前湊。
大家一時被易風自承身份的信息弄愣了,之後又被直接動手的狠厲給嚇住了,這時候就必須要通過打嘴炮、喊口號,再從頭一點點烘托氣氛,給大家一點點壯膽兒、上台階、群策群力的機會。
就在氣氛僵持,人群驚疑不定,既不敢上前又不甘散去,醞釀著更大騷動的時刻。
一股濃烈、甜膩、令人作嘔的腐屍臭味,隨著海風猛地灌過來。
所有人下意識地掩鼻皺眉,循著味道望去。
隻見一艘破舊的小帆船,船帆是用不知名的黑色油布修補而成,上麵卻用白色顏料粗糙地畫著一個彎彎的月牙標誌,正悄無聲息地靠上遠處的沙灘。
一個身影從船上跳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
她全身裹在臟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長袍裡,頭上也纏著頭巾,隻露出一雙異常明亮、卻毫無溫度的眼睛。濃烈的屍臭正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她手裡牽著一個小女孩,同樣裹得嚴實,背著一個小包袱。
這詭異的組合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暫時衝淡了對烏不圖和易風的指責謾罵。
那蒙頭女子似乎是想來交易的,她看到集市這邊人多,便徑直走了過來。所過之處,人群如同躲避瘟疫般紛紛驚恐退讓,唯恐沾上那可怕的氣味,瞬間給她讓出一條寬闊的通道。這通道順著風向,正通向烏不圖和易風站立所在。
女子走到集市邊緣,停下腳步,似乎對眾人的反應習以為常。她放下包袱,從裡麵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裡麵竟然是二十幾顆黃澄澄的、保養得不錯的製式步槍子彈。她舉起子彈,用沙啞乾澀的聲音問:“換…..吃的。乾淨的。”
沒人回應,所有人都警惕、厭惡地看著她,沒人敢上前。
女子的目光掃過人群,最後,落在了始終沉默如山、對周遭一切騷動恍若未聞的烏不圖臉上。她的目光明顯停頓了一下,似乎愣了片刻,那雙死水般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波動。
然後,她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意外的舉動。
她收起子彈,牽著女孩,徑直穿過人群讓出的通道,走向了烏不圖。
濃烈的臭味讓擋在前方的易風都忍不住皺了皺眉,而烏不圖依舊麵無表情。
女子看看易風,又看看烏不圖,聲音依舊沙啞,卻似乎少了些之前的機械感:“有…..吃的嗎?”
烏不圖也盯著女子,目光平靜無波:“有。我們在基地有配給。”
一聽說烏不圖竟然有配給,周圍的人又炸毛了,捂著鼻子喊:
“賣國賊,兔崽子,滾出基地去”
“吃什麼配給,去吃屎吧!”
“死去墓島吧!”
“去墓島死吧!”
女子立刻就從四周的嘈雜中有了判斷,竟開口道:
“如果願意,你們可以去島上!”
“去那兒?”易風審慎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女子。
“豎琴島。”婦女指了指海岔子對麵島嶼的背影。
“現在叫‘墓島’”
“外公,那是半死不活的人流放等死的地方。”易風怕烏不圖不熟悉,馬上解釋道。
6個月前易風知道有這麼個地方,但並不關注這個地方。
據說是生了病的、受了傷的、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感染的、有傳染病的,被基地人嫌棄,又不甘心赴死,趁著小島上有原住民來基地領取補給,哀求去島上隔離等死。
當然接收這種高危人群是要擔風險的,否則基地也不可能放任他們去島上自生自滅,代價就是把自己的配給分一些給島上的人做租金。
本來領配給是要本人每天親自領,基地為了自身安全起見,同意島上的人每次可以領一周的,於是中途死了的人就為其他人做了貢獻。
島上隔三差五就有火化人的煙柱升起來。
再後來基地人越來越多,死人也不分白天黑夜,當運屍船不湊巧的時候,基地就聯係島上的人運到島上火化,或者直接就丟到島上去了,當然多少也會給一定的報酬。
久而久之,豎琴島煙柱升起的頻率越來越高,也就成了“墓島”
處理死人的時間久了,大概“久而不聞其臭”,墓島上的人就成了令人退避三舍的模樣。
“既然都是流放等死,正合適,可以去看看。”烏不圖摘下帽子,又在手裡拍了拍,四周環視一圈。
“就不給大家添堵了,我們自己找地方。”烏老將軍淡然一笑,拍拍易風的肩膀道:
“走,去島上看看。”
“阿姨呢?”易風心裡犯嘀咕,嘴上沒說。
“合適,再回來接。”烏不圖從來都是個能拿主意的。
那婦女見烏不圖已經大步向前,馬上一手挽著包袱,一手把在沙灘上緩慢行走的女孩抱在了懷裡,跟上烏不圖的腳步。
易風負責斷後,一行人向著海邊的小船行去,沿途碰到的人群聞到刺鼻的臭氣,紛紛左右散開,重新讓出一條道路來。
“看,他們真跟墓島的人走了?”有些人詫異
“不想活了!”有些人譏笑。
“早該跟核彈一起死了。呸…..”還有人遠遠的吐口水。
“老賣國賊滾蛋嘍……”有孩子的歡呼聲在身後響起。
甩開了身後的人群,易風搶步上前,先到了沙灘上停小木船的位置。
“這船沒問題吧?”
易風看著臟兮兮黑乎乎的的小木船一陣發呆,他甚至有點擔心這東西飄到海中會不會散了架。
“放心,看著臟但結實。”婦女的聲音忽然沒那麼沙啞了,而易風則看自己外公。
“走吧,上船。”烏不圖邁步上了船,穩穩的坐下。
易風直接接過了船槳,作了船夫,在蒙麵婦女的指引下,很快就離開了海岸,隻留下身後岸邊上一層一層破衣爛衫的人群在指指點點,嘰嘰喳喳。
劃了一段距離,易風發現,這艘船的吃水淺,但船體穩,船槳一劃速度極快,給人一種輕飄飄的感覺,也沒有預想中到處呲哢亂響的聲音。
兩公裡左右的船程,不短不長,很快墓島高大的身影便越來越近。
從保稅區海岸行船的角度看去,看不到島嶼的全貌,眼前聳立著的隻有一座60多米高的饅頭山,草木蔥綠,臨海的四周卻全是懸崖斷壁。
在饅頭山的頂部,隱隱可見兩座建築的穹頂藏在樹木之間。
按照婦女的指點,靠近島嶼的易風調整了木船的航向,向左一偏,繞到了島嶼左側。隨著高聳的岩壁林木湧現,來路完全被島嶼給遮住了,灣仔基地看熱鬨的人群瞬間失去了易風眾人的身影,而易風幾個也被眼前的所見吸引。
整個島嶼從側麵看則顯得狹長,東西走向。
西麵對著灣仔基地,地勢高聳陡峭如同琴柱,北麵則與金蓮自治區隔海相望,東麵是一條窄長的沙灘蔓延入海,南麵則是無邊的大海。
就仿佛一把巨大的豎琴斜躺在大海上,西麵是琴柱,海麵成了它的琴身,而東麵地勢突然落差而成的窄長沙灘則是它的琴頸,想必這就是豎琴島稱謂的來曆。
島嶼從地勢上分成三層,西端地勢最高,也就是麵向灣仔基地的60多米高饅頭山,成不規則的圓形,直徑差不多有一公裡。
順著山勢蔓延向東下來就是第二層,北高南低,麵對金蓮自治區的北麵是一座距離海麵40多米的峭壁,但從峭壁向南,地勢驟然降低,形成了麵積極大的平地,一個30多戶的小村落就坐落在那片平地上。
這地勢較高的兩層從島嶼整個狹長的空間來講,大約占去了總長度一半,島嶼地勢最低的第三層,就是那條近200米寬,2公裡長的狹長海灘,它既像一座棧橋,又像一把匕首,直插入海。
而易風被指點停船的地方,就在饅頭山的北麵,一處陡峭的懸崖之下。
易風盯著直上直下的峭壁以及上麵鬱鬱蔥蔥的樹木有些犯糊塗,不知為何停在這樣一個地方。
但隨後小女孩掏出一個小竹哨吹起來,恍若女鬼夜哭的嗚咽哨聲一響起,易風就看明白了。
頭頂上一個巨大的吊籃正慢慢從山上垂落下來。
那婦女留下女兒,第一個上了吊籃,慢慢升上去,最終消失在林木之間。
足足等了大約5分鐘,吊籃才再次降落下來,先是烏不圖,然後是易風和小女孩。
離船前,小女孩還特彆將一條帶掛鉤的粗大繩索勾在船頭上,這才跟易風一起進了吊籃。
顯然,這艘木船最後也是要被扯到饅頭山上去的。
吱吱嘎嘎的齒輪繩索糾結聲停止的時候,易風抱起小女孩,抓住繩索一躍而上。
先彆管孩子臭不臭,好歹先劫持個人質,易風時刻保持著警惕。
結果,眼前的情景讓易風一愣。
七八個人正圍成一圈,手裡長短槍都有,但大都是背著或斜挎著的,並沒有舉槍相向。
地上一個竹椅子固定在兩根粗竹竿上,做成一個簡易二人抬,此刻竹椅子上坐著烏不圖。
旁邊一塊石頭上,坐著一個跟烏不圖差不多年紀的老頭,大臉盤子、滿臉絡腮胡子,眉毛又粗又濃,嘴挺大,鼻子尖似乎被刀削過一層皮,留下一個平整的小紅三角。而石頭上斜靠著一副拐杖,看來腿腳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