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死命的看著,記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奏表已經朗讀完畢,整個大殿上一片安靜。寂靜中,忽然響起了輕輕的哭聲:
誰啊?
誰在這裡哭?
沈樂好奇的抬頭看了一眼。遠遠的,深深的寶座上,端坐著的那個人正以袖掩麵,哭聲越來越大:
“朕……沒想到……朕真的沒有想到……還有如此忠勇之士……遠在兩府四鎮,堅守多年……朕對不起你們,朝廷對不起你們啊!”
“陛下何出此言!”
跪在隊伍最前列的郭顯爆發出一聲嚎啕,以頭搶地。很快,整個使者隊伍,全都爆發出高高低低的哭聲,聽起來像是被皇帝感動了。
沈樂默默翻個白眼,也隻好往地上一趴,用袖子掩住臉,努力研究地磚上的花紋:
喂,不至於這樣的!
消息和奏本已經遞上去這麼多天了,我們學習跪拜磕頭,都學了這麼多天了,皇帝不至於第一次聽說的!
也不至於突然就被感動到,突然就哭成這樣!
你們這樣陪著他哭,到底是為什麼呀!
沒辦法,身在這種場合,隻好演戲。沈樂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周圍的臣子們,此起彼伏勸說,求皇帝不要悲傷,以免傷了龍體。
又等了好一會兒,皇帝總算哭完了,又陷入了一種亢奮的激動狀態:
“這樣的忠勇之臣,朕要封賞!大大的封賞!要給他們封王!”
“陛下!陛下三思啊!自古非軍功不侯,非同姓不王,封外臣為王,不祥啊!”
一個沈樂不認得的大臣又開始乾嚎。皇帝在上麵怒吼,臉頰潮紅,口水亂噴:
“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賞!此臣子遠隔西域,耿耿孤忠……”
接下來又是一大通沈樂不太聽得懂的話。皇帝不但反駁,還親自走下來,一個一個把西域過來的將士親手扶起。
被他扶起來的將士,幾乎每一個都臉色脹紅,雙目含淚,差一點就要再次跪下去磕頭:
皇帝老爺親手扶我了!
這是多大的光榮啊!
這雙手,可以一輩子不洗了!
沈樂也隻好努力裝出激動的樣子,趁機左看右看,偷看含元殿的各種細節。
皇帝的衣著,臣子的衣著,殿上的陳設器皿等等,其實也很值得一看,奈何他是古建築方向,這個時候隻好全力顧好自己的專業:
所以你們能不能多拖一會兒?
多吵一會兒?
非常可惜,這場表演的時間還是有限的,或者說,皇帝寶貴的時間當中,留給這批西域來人的,就這麼點兒。
好一會兒,激動的皇帝和忠心勸諫的大臣們終於達成了一致,有詞臣出列,文不加點,開始飛快草詔。
幾個大臣通過,皇帝通過,沒多久,禮官再次吆喝他們聽候封賞:
又要跪了,好煩啊。沈樂默默跟在隊伍裡跪下,豎著耳朵聽禮官的抑揚頓挫:
“二庭四鎮,統任西夏五十七蕃、十姓部落,國朝以來,相奉率職。
自關、隴失守,東西阻絕,忠義之徒,泣血相守,慎固封略,奉遵禮教,皆侯伯守將交修共理之所致也。
伊西、北庭節度觀察使李元忠可北庭大都護,四鎮節度留後郭昕可安西大都護、四鎮節度觀察使。”
後麵又是長長長長的一段。沈樂拚命辨認,終於聽明白了,他們吵什麼東西:
安西大都護郭昕加封武威郡王!
北庭大都護曹令忠,哦,皇帝給他賜了國姓,改名叫李元忠,加封寧塞郡王!
所有的安西將士,全部連升7級!
然後呢?
沒了?
確實沒有了。長長長長的一篇詔書讀完,眾人謝恩,退出,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下離開大明宮。
沈樂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的走出朱雀門,隻恨不得住在裡麵畫一天的圖。
一回頭,郭顯卻是臉色焦急:
“那麼,我們的援兵呢?”
不好意思,詔書上沒有提到援兵這種東西。
能夠調多少人過去參與。安西北庭的守護?
不知道。
能夠掉多少馬匹,多少軍械,多少盔甲,多少物資?
不好意思,也不知道。
或者朝廷什麼時候能夠發兵攻打吐蕃,能夠收複河西走廊,能夠把安西四鎮和隴右連在一起?
這個嘛,就不是他們區區一批使或者說區區一批小兵配知道的了。
郭顯在兵部,戶部,各個部門來回輾轉,不知道拜托了多少次,不知道問了多少人,一次一次都是失望:
“不知道。”
“相公事情繁忙,恐怕沒有時間接見。”
“要不然你們先回去多等等?”
“朝廷最近恐怕無力動兵。”
“兵凶戰危,對吐蕃發大兵攻打,此乃國家大政,不是倉促可以決定……”
沈樂很想勸他不要去問了,也不要去托人想辦法了。
曆史上,安西四鎮和北庭都護府就沒有得到過援兵,他們就是慢慢衰竭,慢慢死掉的。
但是,看著郭顯急得嘴唇上一片又一片大泡,眼睛通紅的模樣,他又不忍心說,隻能輕輕歎氣:
“要不然,先讓他們幫個忙,把這些家書送到?送到各家人家手裡好歹弟兄們能夠有個慰藉……”
不等送完家書,朝廷的賞賜已經下來了。沈樂看著那些郡王袍服,印信,金腰帶,金頭盔,欲哭無淚:
這些東西,能幫忙打贏吐蕃嗎?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