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皇宮大內,
隆祐帝一如昨日,在乾清宮處理國事。
自從丞相被罷免之後,需要呈遞到禦案的奏折便就更多了。
在之前,隆祐帝每日還能餘下些空閒,去坤寧宮坐一坐,看望皇後,談天說地,現如今,就不得不秉燭夜明,處置政務直到深夜。
身體上固然疲憊,不過隆祐帝的精神上倒是輕鬆了許多。
一來,嶽淩主政江南,傳回了不少的好消息,就連俘虜的雙嶼島士兵,也在和倭國的和談上,賣出了好價錢,甚至倭國還恢複了中斷數十年的朝貢,著實讓隆祐帝揚眉吐氣了一回。
二來,沒有了丞相這個文官集團的代表人,隆祐帝在執政時,便愈發能夠隨心所欲了,朝堂眾人很難與之掣肘,又是為推行新政掃清了一大障礙。
如今正是擼起袖子大乾一場的時候,怎能讓隆祐帝不亢奮。
隻是再透支身體,人的精神也是有限的。
步入中年之後,隆祐帝愈發感覺身子大不如以前,舊時在軍營中留下的暗疾,也讓他在陰雨天身上隱隱作痛。
更是國事和身體的雙重壓力下,連欲望都少了很多,除了他最喜歡的清點戶部奏疏,也就是查一查國庫還有多少銀子。
是日,暖陽初露,晨光熹微,
在京城地界氣候能如此溫和,今年倒也算是個暖冬了。
透過窗欞望著天色,隆祐帝的心情還算不錯。
自北蠻之禍以後,戰爭對京畿之地周邊的影響,還沒能完全消除。
這樣的氣候對於無家可歸的窮苦百姓來說,也不算難捱了,隻要能度過這個冬日,往後的日子定然會好起來。
至少,隆祐帝是如此想著。
坐回了禦案,隆祐帝用熱棉巾捂了捂手,撫平玉鎮紙,撚起一份奏折問身旁侍立的夏守忠道:“今個外麵可有什麼急事?”
夏守忠搖了搖頭,“倒沒聽聞有什麼要緊事,昨個陛下沒處置完的奏折都在這了。”
隆祐帝微微頷首,“如今沒了安相壓著政事,你耳朵長些,多與東方先生那問一問,一但有事懸而未決,還是速速報到朕的案上來。”
夏守忠頷首,“是,奴婢這就與外麵知會一聲。”
隆祐帝暗歎口氣,拾起了昨日撂下的奏折,重新提起了朱筆,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
拾起一本,眉頭皺了三分,再拾起一本,眉頭又皺緊三分,將先前的兩本都扔下,從禦案之下堆放奏折的木箱中隨意抽出了一本,隆祐帝眉間便就成了“川”字。
夏守忠試探著問道:“陛下是有了什麼難事?要不然,喚幾個大臣進來問一問?”
隆祐帝將禦案拍在作案上,道:“朕罷相之後,也沒給安景鐘加銜,他們在朝堂上,正與朕鬨彆扭呢。”
“日日隻會與朕出難題,叫他們進來自問自答嗎?”
“就這甘肅大旱,要朝堂撥款賑災,國庫如今哪有存銀,誰來能辦?”
“還有這建州女真做大,遼東需要屯兵備戰,如此大的開銷,又有誰人來辦?”
“更可氣的還有最後這本,竟勸朕早日修繕陵墓,朕是不想修嗎?難道不是因為國庫和內帑都沒銀子嗎?”
隆祐帝一下說出了這麼多難題,夏守忠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了,隻是腦中影影綽綽顯現出了一個男子的身影。
隆祐帝也跟他想去了一處,歎了口氣道:“若是嶽淩在朕身邊就好了,便是他答不上,派他出去,朕也安心。”
“說來他都在外為朕奔波五六載了,也該召他還京了。”
微微搖頭,隆祐帝又問道:“近來可有江浙傳來的新消息?”
夏守忠細細琢磨了下,道:“沒傳來什麼新消息,隻是奴婢聽說了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隆祐帝才有些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道:“還有朕聽不得的事?”
夏守忠慌忙跪下叩拜道:“並非是陛下聽不得,隻是奴婢怕說了,陛下以為奴婢是在抹黑安京侯。”
隆祐帝臉色一怔,“什麼事,竟牽扯上了嶽淩?”
夏守忠心底暗暗給遠在揚州的嶽淩道了個歉,為了逗隆祐帝的開心,便決定將嶽淩的糗事講一講。
“薛家,陛下可還記得?”
隆祐帝思忖著道:“是那個紫薇舍人之後,有皇商之名的薛家?”
夏守忠連連頷首,“陛下的記性果然好,正是這薛家。”
“薛家在蘇州府效仿皇城辦了個邸報,隻是這邸報並不是免費發出,而是賣一文錢。”
隆祐帝眨了眨眼道:“一文錢?這個價格且不說是否能夠自負盈虧,一個銅板,有錢人瞧不上,貧苦之人又舍不得,書生看邸報又未有所獲,這生意能做得成?”
夏守忠拍手道:“奴婢也以為成不了的,還真讓他們給做成了。”
隆祐帝起了些許興致,“那定是這邸報中,有什麼過人之處了?”
夏守忠訕訕一笑,道:“說來有趣,這邸報多是些坊間傳聞,市井小事,要說與眾不同的地方,便是邸報的一角,有些不堪入目的小文章,很是受人追捧。”
“不堪入目?”
隆祐帝瞪大了眼睛,看到夏守忠略顯猥瑣的笑容,便恍然大悟道:“這……寫出來豈不是有傷風化?還惹人追捧?”
夏守忠搖頭,“這其中的樂子,奴婢也不知。隻是的的確確是因為這一件事而熱銷的。”
“因為後來還有不少人效仿,可都因為那文章,寫得不如薛家的好,才比不過的。”
隆祐帝點點頭,或許在民間,沒什麼樂趣,且閒來無事的時候,這報紙能算作一個不錯的消遣。
“那你說,怎麼就牽扯上嶽淩了?”
夏守忠應道:“這邸報,後來便被安京侯收編了,在上麵一直登些有關政務的事。”
“因為是第一手消息,比城門下的告示榜方便的多,已經成了蘇州百姓每日必讀之物,甚至連周邊幾府,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還有那薛家如今是個姑娘在管事,那姑娘,就住在安京侯下榻之處,錦衣衛便猜疑,這文章其實是安京侯所寫,故意吸引眼球的。”
“而且,薛家在京城的生意,後來也都得知,是安京侯的主意,這猜測也不是沒來由的。”
隆祐帝一怔,“嗯?不是林如海的女兒在與他相處嗎,何時又多出了個薛家的姑娘了?”
夏守忠搖頭道:“那奴婢便不知了……不過,安京侯年輕又有能為,屢立戰功,想必在外不少受女子的喜歡。”
“之前安京侯不還傳過奏折說,留了一個一十二人的戲班子,聽說那都是江南的瘦馬,各個出挑。”
隆祐帝微微扶額,“這……人無完人嘛,若是他十全十美,那豈不是就是聖人了?”
“年少時,氣血正旺,好色,倒也不算什麼過錯。隻是總得留意些身子才好,可不能年紀輕輕,因為泄了元陽,戰場上力氣露怯。”
“隻是,這寫風流韻事給彆人看是怎麼個癖好,朕真是有些看不懂他了。”
夏守忠陪著訕訕笑。
隆祐帝輕歎一口氣,也是不覺笑道:“就當他是與民同樂了,畢竟也是賺了銀子,手段雖然不光彩些,總也不能算是件壞事。”
“他啊,總是能在各方麵給朕開開眼界。不論戰事,朝事,還是平時的小事。”
“這倒是苦了林家的丫頭,若是皇後聽聞了,定要為林家的丫頭鳴不平了,此事還是休要讓皇後知道了。”
夏守忠心裡門清,皇後最是痛恨濫情,不檢點之人,就連隆祐帝本人,三宮六院都填不滿,還是因為百官奏報,聯合情願,才在登基之後選過一次秀女,更是沒有封號的妃子。
“奴婢清楚。”
“嶽淩年歲也不小了,也是該成親收一收心思了,若是一直這樣可如何做事?”
這邊兩人正念著嶽淩的事,門外便有小黃門急匆匆的入門來報。
“陛下,有急事。”
隆祐帝收回了笑意,凝眉道:“什麼事?”
下方小宦官跪拜稟報道:“安京侯送入京城的銀子,如今就快抵達皇城了,不知如何處置。”
“銀子?”
隆祐帝瞪起眼,內心掀起了些許波瀾。
輕咳了聲,緩和些口氣,隆祐帝道:“這都是公事,便讓戶部來人清點吧,一並充入國庫。”
聽了吩咐,小宦官跪地不起,夏守忠有些急道:“沒聽見陛下的話?”
小宦官連連搖頭,“安京侯傳信來說,懇請陛下親自清點,清點過後再充入國庫。”
隆祐帝皺了皺眉,“哦?還有這回事?可還說了什麼?”
小宦官道:“沒了。”
隆祐帝麵上生笑,與身邊夏守忠道:“這是嶽淩在給朕準備個驚喜呢,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搜刮了多少兩銀子。”
隆祐帝對銀子的數目是有清晰的認知的,畢竟對於國家的運轉來說,戶部是非常重要的部門,其中的不少賬目,他都親自查驗過。
隻是對於皇帝來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倒是怎麼真用過銀兩,點過現銀,聽了嶽淩的話,倒是也以為稀奇。
本來心情不佳的隆祐帝,頓時也起了不小的興致,站起身揮了揮衣袖,與下麵宦官吩咐道:“就讓運銀子的馬車送進皇城裡來吧,朕點一點總共有多少。”
“遵命。”
夏守忠在一旁取過了大裳,披來隆祐帝的肩頭,又聽隆祐帝笑著問道:“我們來猜一猜,他能送多少兩銀子來。”
夏守忠一時有些為難,說多了若是嶽淩沒達到,倒顯得他在鄙夷安京侯的能為了。
可若是說少了,反倒襯得他對外麵的事太不了解,這個錦衣衛把控的也不是很稱職。
夏守忠試探開口道:“倭寇賠償便能賠個五百萬兩,我想安京侯至少能給陛下湊個整數,再送五百萬兩過來。”
隆祐帝搖搖頭道:“五百萬兩倒不值得他炫耀這一次了,朕看,至少得有一千萬兩。”
乘坐宮輦,一路來到太和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