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快滾吧!日日為祖宗清掃墳墓,懺悔去吧!”
鮑麟拖著疼痛的身軀,正往外麵走著,迎麵便撞見兩個氣度不凡的人,闊步邁過了門檻。
這雷厲風行的氣勢,將他驚得不輕。
畢竟這是鮑家的宅邸,怎會有人不經通報,便能直入到堂前來。
他自然而然的屈身躲了一旁行禮,兩人倒是根本沒留意他的存在,徑直奔向他的父親了。
鮑誌道本是垂頭飲茶,欲要捱下這口火氣,當再抬起頭來,瞧見來人,竟然是巡鹽禦史林如海,身子整個從座椅上彈起,一腳踢開匍匐在地的婦人,走下白玉石階來。
“大……大人,今日是什麼風將您吹來了?還望您恕我失迎之罪。”
鮑誌道當頭便拜,心神也是一震。
馬上入夜,鹽院禦史到鹽商家裡,恐怕不會是來吃晚膳的。
“客氣了鮑家主,你我二人相識也是有一二十年了,本官一直以為我們二人乃是知根知底,今日略有疑惑,才來府上一問。”
“對了,這位便是你一直想要求見的安京侯,嶽淩。”
鮑誌道立即抬起頭來,一照麵沒想到竟是個和自己兒子年齡相差不多的男子,心中微微訝然,但還是當頭再拜道:“草民見過安京侯。”
嶽淩嘴角微揚,道:“哪有如此豪奢的草民,這園林,比我安京侯府可大得多了。”
這找茬的語氣不禁讓鮑誌道額頭生汗,訕訕道:“慚愧,慚愧。”
嶽淩與林如海坦然上座,饒有興致的端起琉璃茶盞,在手中轉動一圈,眼也不抬的隨口問道:“不知鮑家主因為何事發了這麼大的火,虎毒尚且不食子,竟是與兒子這般大動肝火。”
聽話音,方才在自己在堂上大發雷霆,已經是被趕來的二人聽了個正著,鮑誌道便也知無法隱瞞,歎了口氣,徐徐道:“都是我這個不成器的犬子,讓兩位大人看笑話了。”
餘光瞥見鮑麟還倚在門欄上,鮑誌道挑眉怒道:“還不去祖地領罰,還等明日再啟程嗎?”
鮑麟忙唯唯諾諾的離了去。
鮑誌道扭過頭來,苦笑道:“家醜實在難以啟齒,犬子前些日子隨船送鹽,在當地邂逅了個女子,兩人乾柴烈火便行了狎妓之事。”
“可今早人家雙親找上門來了,說是良家女子被他淫玩了,為平息事端,隻好破財免災。”
嶽淩微微皺眉,“淫亂良家,可是要入刑的。”
鮑誌道一臉苦澀,“侯爺說的是,我這便將犬子押送去衙門,交給崔大人明斷。”
鹽商在揚州,有錢有勢,即便是告官也很大概率不會有牢獄之災,更何況鮑家這等數一數二的鹽商。
而且那女子的父母,不先去告官,而是直接尋來了鮑家,定然也是想謀一份財。
嶽淩便也不願再管這爛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沾上也是惹得一身騷。
久未開口的林如海,放下茶盞,直言不諱的開口道:“鮑家主,近年來鮑家的生意愈發紅火了,賬目你可過目過?”
聽得前半句,鮑誌道麵上還有喜色,後半句便如一桶冰水澆在了他頭頂。
“大人的意思是,賬目有錯?”
這臨近課考,鹽稅上出了問題,關乎了林如海的烏紗帽,也關乎了鹽商的身家性命。
鮑誌道心尖一顫,立即喚人道:“來人,速速去將今年的賬目都取過來,所有能敲算盤的都在來這堂上當堂核驗!”
嶽淩起身,一抬手道:“慢著,鮑家主,本侯有一事需要先行核查。”
鮑誌道躬身作揖道:“侯爺請說。”
嶽淩微微頷首,“先查一查今年鮑家多來了幾個夥計,走了幾個夥計,尤其是管賬目的人,去查個明細出來。”
林如海在旁暗暗點頭。
嶽淩又回首與林如海道:“賬目上的事,兄……嶽……林大人比我了解的更清楚,愚……婿,不是,我就先去鹽庫探查一圈了。”
林如海眉頭立即微挑,麵上從欣賞轉變成不悅,“去吧,斷案你是內行,去好好查一查。”
鮑誌道心底則是更加七上八下了,連忙讓人前來引路,“侯爺請。”
嶽淩抖了抖衣袍,搖頭道:“鮑家主在堂上陪同林大人即可,本侯向來獨來獨往。”
聞言,林如海倒希望嶽淩在林府上也是如此便好了。
輕輕揉著眉心,就聽鮑誌道湊來了麵前,為他斟茶,十分謹慎的問道:“還望大人能夠明示,鮑家究竟哪裡出了差錯,我們也好自查不是?”
即便鹽稅之事與他的烏紗帽息息相關,但林如海此時,依舊是一副古井無波的麵孔。
淺啜了口碧螺春,林如海甕聲開口,“鮑家主經營有方,近乎合並兩家總商,一家坐大兩淮,今歲淡季出鹽竟較豐水期還增五成。本官翻閱曆年鹽課黃冊,這般奇景倒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明褒實貶的一句,讓鮑誌道倍感壓力。
“這……合並兩家總商,的確讓鮑家上下手忙腳亂,但這淡季出鹽一事,我還真沒仔細糾其原因,大人您放心,等他們核驗了賬目,一定給您一個說法。”
林如海微微頷首,施加壓力道:“本官記得,鮑老太爺曾在戶部任職,元慶十三年的鹽稅案,鹽商一家的下場如何,你應當知曉吧?”
鮑誌道咽下一口口水,垂頭道:“偽造鹽引案,主犯淩遲,九族流三千裡……”
“不過,大人放心,我鮑家絕不會行此作奸犯科之事。”
林如海又是不置可否,“以鮑家主的為人,本官倒也不願相信有這回事,但還是先查一查吧。”
不過盞茶功夫,大堂上迅速擺滿了長條案,從庫房中取來了堆積如山的賬目,被分派到各張條案上。
場間算盤劈啪作響,鮑誌道的額頭布滿了細汗,時不時便提起袖袍擦拭。
就算沒做虧心事,有這等場麵在,鹽院禦史,安京侯親臨調查,任誰也無法淡定。
此刻,鮑誌道更是擔心安京侯那頭,有不懂事的下人會冒犯了。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賬目也隻核算了一成,倒是對鮑家夥計的統計先出來了。
新舊花名冊一對比,便能知曉走了誰,來了誰,倒也便捷。
將人名謄抄在紙上後,便呈交到林如海麵前。
林如海微皺眉頭取來一觀,手指著頭前第一個名字便問道:“嗯?這柳生不是鮑家的老夥計了嗎?向來不是他打理著鮑家的賬目,與鹽院核對,怎麼出了鮑家呢?”
鮑誌道輕鬆一笑,解惑道:“柳老的確為鮑家鞍前馬後,隻是年紀過大了,欲享天倫,不願在府中受我等贍養,便放他歸家去了。”
就在此刻,堂上忽得跑來一人,驚道:“家主,不好了,鹽庫裡發現了死屍!”
“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