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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巡鹽禦史府,
林如海端坐在正堂前,品著香茗,沉著氣。
下首林黛玉和薛寶釵姊妹同心,坐了一旁,默不作聲。
眾人聚在一起彆無他事,自然還是為了如何辦結鹽案。
昨日在瘦西湖遊玩,得巧林黛玉和嶽淩又商討出了新思路,現如今也正是該布局的時刻了。
在座的每一人都得勠力同心,爭取將他們所懷疑的幕後黑手一網打儘。
沉默半晌,還等不到嶽淩要歸來的消息,林黛玉起身道:“爹爹,嶽大哥這時候還沒有傳信歸來,定然是有了新發現,要在當地留宿。”
“既然如此,我們也都不必等了,其實嶽大哥已經將事情都與我說過了,便是由我來轉述給爹爹,也不會有差錯。”
林如海皺了皺眉,他是真想問問嶽淩到底是怎麼把林黛玉養的,如此願意操持外事,是連他的案子,都得管上一管。
這明顯不是一個姑娘家該操心的事。
甚至,還不止她姑娘一個,身邊還坐了一個薛寶釵。
“也罷,時間不等人,你且說來聽聽吧。”
林如海捋了捋胡須,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來了。
林黛玉眉間一喜,立即闡述道:“嶽大哥出門前說,我們要設個局,為引蛇出洞。所有人都在幕後盯緊了瓦解鮑家的利益,而站出來攫取利益的,必然與幕後真凶脫不開乾係了。”
“除去了八大鹽商,我們之前還忽略了可能存在的勢力,那便是即將頂替鮑家的這位鹽商總商。”
聽林黛玉說得頭頭是道,林如海也不禁暗暗的點起頭來。
林黛玉似錙銖儘握,完全沒有中斷的意思,滔滔不絕道:“所以這競拍總商資格的盟會,便可作為我們吸引獵人的獵物。”
“意思就是,我們可以拋出競爭總商名額的消息,來吸引揚州周遭的商賈來競爭。”
“而這競爭的條件,嶽大哥其實也有提過。我提煉要害,長話短說,那便是誰提出的成本最低,誰的家財最殷實,能上繳的賦稅比例更高,那這總商的資格便就歸誰所屬。”
“當然,還要考慮到合理的競爭下,未必能逼出真正的幕後黑手現身。所以,寶姐姐的存在便極為重要了。”
“按照嶽大哥的想法,要寶姐姐背靠豐字號,來與對手打擂台。誰人出價,薛家便抬價,直至出到最高,擠掉所有其他常規的商賈,逼最後的人來現身。”
“不過,薛家現在天下皆知是背靠嶽大哥的,若是那時嶽大哥還在評判的席案上,我們的動機也會暴露無遺。所以還需寶姐姐,能夠提前做出三個月的偽章,將自己包裝成一個神秘的茶商,以這個名號來競拍。”
薛寶釵聽明白了自己所負責的部分,微微頷首道:“妹妹放心,今日我便送信出去,專攻此事。”
林黛玉笑吟吟的拉起薛寶釵的手,道:“寶姐姐,嶽大哥還說了,最後或許還有兩方辯論的環節,要你站出來將那幕後真凶打得落花流水。”
“我倒是好生羨慕你,有在萬眾矚目的場合下,以女子之身,行大義之事,被萬人敬仰了。”
這句話,還當真就說到薛寶釵心坎裡去了。
無論是她最初要入皇宮選秀女,還是在滄州巧遇嶽淩,本本分分的在嶽淩身邊做事,其實都是期待著有一天以女子之身,能做到男子所做的事,甚至平常男子不可為之事。
這豈不正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所抒發的,薛寶釵的鴻鵠之誌?
而這次,嶽淩搭建舞台,林如海都做陪襯,要她得一片風光,真是讓她內心激動不已。
薛寶釵並不是個蠢物,她一下便看到了其中的關鍵,薛家在這次設局中到底有多重要。
見薛寶釵眼神有些發怔,林黛玉嘴角也彎起了一抹弧度。
她口上說羨慕薛寶釵,可心裡哪裡羨慕,林黛玉又不是秦可卿。
林黛玉最在意的當然還是嶽淩了。
薛寶釵是“送我上青雲”,林黛玉則是“有情飲水飽”。
但麵上,林黛玉依舊笑著拉起了薛寶釵的手,“寶姐姐,你不會讓嶽大哥失望吧?”
薛寶釵反手牽住了林黛玉,連聲道:“妹妹放心,此事我事必躬親,絕對不會出了差錯,壞了侯爺和林大人的大事。”
“蒙受侯爺抬愛,莫敢有辭。”
二女在一旁搭著話,林如海眉間深深皺著,以飲茶來遮擋麵色,心底都不禁暗暗排揎。
“這就是玉兒治家的手腕?三言兩語便將人撩撥的如同羔羊一般,還大義占儘,做足了順水人情。”
“這待人接物的本事到底是和誰學的,我竟還擔心她在那些丫頭當中算是年紀小的,坐不住大婦之位,被人欺負呢。”
“嗐,這丫頭鬼精鬼精的,就怕哪天算計到我身上來。”
林如海輕咳了一聲,中斷了二女的話,將茶盞置回了原位,“嶽淩隻說了這些?”
林黛玉回過身來,又殷勤的走到林如海身邊,揉捏起了手臂,“方才都是嶽大哥的計劃,不過女兒也有些話想說,不知爹爹……”
林如海吹了吹胡子,斜乜了眼,道:“那還不快說?我看你這小滑頭,是想要拋磚引玉,玉還沒說到呢,故意賣這個過場。”
林黛玉嘟了嘟嘴,道:“爹爹怎麼能這麼說嶽大哥,嶽大哥的計劃已經很周密了。隻是我回房靜坐思慮之後,又想到一點,還沒來得及和嶽大哥通氣。”
“不過,也不算打亂了原有的計劃,先與爹爹說了也無妨。”
林如海氣得直捏茶盞,這丫頭話裡話外好似他這個爹爹才是外人。
“那你還不快說?”
林黛玉甜甜一笑,手上輕輕敲著,開口道:“嶽大哥不是懷疑崔知府?那我們乾脆,也給崔知府設個局,來試探試探。”
林如海眼前一亮,坐得端正了幾分,“繼續說。”
林黛玉頷首,“這競拍的一應事宜,按我看,可以全權放任給知府衙門來操辦。爹爹隻需裝病在家,假稱偶感風寒即可。”
“這鹽商利益牽扯甚廣,一但由咱們巡鹽禦史府操辦,那每日踩門檻的人必然多了,怕是不是能擠掉鹽院的大門。”
“隻要將本來該合辦的事宜,全權委托給知府,爹爹不但能輕鬆一些,若是崔知府真有二心,也給了他作偽的可乘之機。”
“到時候,爹爹隨便漏幾個破綻出去,一但他上當,那便可以抽出嶽大哥的禦賜寶劍了,鹽案也有人頂了爹爹的罪過。”
“若是他能守得住本心,不中飽私囊,那他選出個鹽商總商料理鹽政,也算是有政績,當是個順水人情送他了。”
“爹爹以為如何?”
堂下薛寶釵都不免聽得膽戰心驚。
她也是個滿腹經綸,學貫古今的,當知曉林黛玉這計謀的妙處。
這計謀實在堪稱毒計,她是真沒想到長久相伴的林妹妹,還有如此腹黑的一麵。
不過官場的學問,就是如此不講人情,隻講利益,還不能說林黛玉有錯。
林如海則是從最初的不以為意,轉變為謹慎對待,再到現如今滿腹思慮,沉吟不止。
再偏頭看了看身旁的丫頭,林如海慨歎道:“玉兒倘若是個男娃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