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已經落座的林如海,嶽淩微微頷首道:“好,開場吧。”
嶽淩回身落座,崔影給場中人打了個手勢,揚州府總商競標大會正式拉開序幕。
府衙中的紹興師爺,敲響了銅鑼登場,清了清嗓子,與堂下人高聲喚道:“諸位靜一靜,已到了大會開始的時辰。”
堂上氣氛為之一靜。
坐在商賈中居中位置的薛寶釵,不禁抬頭循著嶽淩的方向望了眼,雙手交迭在身前,深深的吸著氣。
身旁是同行的薛家掌櫃,臨時從外地調來,為薛寶釵打著下手,做些輔助。
“太太,咱茶行的表單都交上去,沒有差錯。”
薛寶釵輕點螓首,“好。”
台上,紹興師爺繼續高聲道:“今日諸位皆知,是鹽院招標總商的日子,總商之於鹽務為骨上之筋,不可或缺。”
“此大任今日究竟能降在孰身,還得看各位的表現。”
“首先,諸位先見過三位大人,安京侯嶽侯爺,揚州知府崔大人,鹽院林大人,今日共同做見證,評選出揚州最適宜上任總商之人。”
一陣掌聲雷動過後,師爺又道:“諸位身側,都有獨屬於自己的身份牌,當開始叫價之時,便可舉牌示意。”
“接下來,我們進行第一項,點驗鹽引。”
一官吏走上台前,捧著一方名冊,師爺拾起,撚開扉頁,開始宣讀各家接收新鹽引的數量。
“旭福鹽行岑家,三百七十票;邱記鹽行,三百七十五票……”
師爺一麵報著各家賬麵上的實力,一麵由官吏核對著各家的身份。
當報菜名似的將花名冊讀完,才來到了正式拍賣的環節。
“現在,諸位的身份皆已明了。接下來便開始競拍總商資格,先拍鮑家的鹽田,底價為十萬兩,在此之上一次一萬兩起拍。”
師爺話音還未落,便有人舉牌道:“十一萬兩。”
“好,邱記鹽行十一萬兩。”
“十二萬兩。”
“旭福鹽行十二萬兩。”
“……”
鮑家的鹽田過多,分塊拍賣,薛寶釵也在其中買入了自己看好的鹽田,並未引人注意。
將鹽窩分完,接下來才是重頭戲,要真正開始競爭總商的資格。
連鹽田都沒占下的,當然就沒有上桌競爭的機會了,從最初的門票鹽引,到方才的鹽田競逐,已經將商賈們篩選出了大概。
最後,隻剩五家還有競逐的能力,其中便包括了薛寶釵所扮演的茶商。
“好,鹽田既有歸屬,接下來便是各位競比優勢的時候。”
座位最前方,應聲起立一人,羽扇綸巾,麵白少須,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語氣卻咄咄逼人。
“本人出自金湖,是為裴記坊的東家。”
眾人聞聲竊竊私語,金湖裴記坊,近來風頭正盛,煙花生意做得極大。
隻是這煙花季節性太強,要想真正翻身,確實還需要一項更賺錢的買賣,顯然鹽商就很合適。
且金湖裴記坊也不少用鹽,自產自銷,還有諸多便利。
“鹽庫收鹽,本人以每引八錢銀子上繳鹽庫,諸位抬愛了。”
“什麼?八錢?”
一句話丟出,便讓堂上炸開了鍋。
八錢銀子是生產鹽的成本,其中包含了鹽戶的收入,燃柴以及繳納官府的場稅,餘下的才是場商的收益。
而場商的報價越低,運商拿引的價格便越低。運商繳納鹽課按引結算通常是個定額,價格越低,鹽引發的越多,官府收繳的鹽課也才越多。
壓低價格,便可以看作是損己利人的行為,讓逐利的商人無法接受。
“八錢銀子還搞個毛?將鹽場的本錢賺回來還不知是哪個猴年馬月!”
眾人一片嘈雜,原本誌氣滿滿的幾家商賈,此刻都不願再入場競爭了。
商人逐利,沒有必要來到這裡做一個賠錢的買賣,給官府做苦力。
“我家棄權。”
“我家亦然。”
“亦然。”
本是五家競爭,一引八錢的價格丟出來,便就勸退了三家,結果顯而易見了。
案後,嶽淩和林如海相視一眼,皆是微微點頭。
身旁崔影見到這一幕,笑著搖頭,“也算是揚州當地的商賈,接下這差事最好,也方便林大人管教。讓利如此,之後的鹽科也都有著落了。”
“那什麼淩記茶坊,名字便十分陌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商賈,不知底細,不好當此大任啊。”
林如海輕咳了聲,以袖掩麵道:“八錢一引的價格的確罕見,看來這金湖裴記坊對著總商資格是勢在必得了。”
崔影笑著點頭。
裴記坊是有備而來,八錢銀子也是事先計算好的,多一點是旁人可以承受的價格,再比這個少一點,眼下除了八大鹽商在揚州還沒人能承擔得起損耗。
當場商眾人的目光,集中於還未開口的最後一家商賈時,薛寶釵舉起手邊牌子,鎮定道:“淩記茶坊出七錢九分。”
此言一出,場上的氣氛更不一樣了。
本身堅持競價,就很是出人意料了,竟還隻少了一分,明顯有挑釁的意味在其中。
這下周遭,包括環廊之上的人儘皆驚呼出聲,開始看起了場上的熱鬨。
翩翩儒生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甕聲道:“這位姑娘見著極其麵生,你對你的話能擔得住嗎?”
“眼下是一分錢的差彆,可長年累積,一分錢便差數萬兩了。”
薛寶釵並不退讓,針鋒相對道:“有諸位大人當麵,誰又敢說誑語?”
“好,很好,我欽佩你們茶行的財力。裴記坊出七錢五分。”
“淩記茶坊,七錢四分。”
儒生一拍桌案,怒道:“你!”
眼看局勢漸漸升溫,價格越押越低,也真是沒太多油水可撈,師爺立即敲起了銅鑼,令場上瞬間安靜下來。
“停一停,兩位都是財運亨通之人,必不爭個赤臉。”
“這總商之位,不單單是在價格上,還有運力,能運作的商鋪,需全麵來看。”
“既然隻有二位,最終角逐這總商之位,按照大會定下的規矩,請二位登台來,講說自家優勢,三位大人由此評判。”
“我宣布,商會暫停,給兩位一刻鐘時間準備說辭。”
競價會暫時中斷,台上開始布置起桌案來,由一會兒上台的雙方落座辯駁。
台下,儒生走來薛寶釵麵前,先是唱了個諾,而後冷冷道:“這位夫人,在下不知為何貴鋪是由女人做主,竟敢如此唐突。頭發長,見識短,夫人好歹也問一問身旁的老掌櫃,這鹽價一引少幾分銀子是多大的差價。”
“這和溢價數倍的茶可不同。”
儒生當麵警告,薛寶釵根本沒放在眼裡,同樣冷冷回道:“你隻需憂慮你自身便好。”
儒生一收折扇,被薛寶釵這高傲的態度給惹火了,連聲道:“好,今日我便叫你知道,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買。隻因一場競價會,將你夫家的心血毀於一旦。”
再冷哼了聲,儒生抽身便走,登台去尋座位。
周邊薛家的掌櫃圍了過來,各個麵露擔憂的問道:“太太,這人話中有話,鋒芒畢現,會不會其中有詐?我們是不是還需再考慮考慮,免得在這大事上出了差錯。”
他們每個人都知道自家小姐與安京侯關係匪淺,甚至小姐還給不存在的茶行,起了個“淩記”的名字,她還自稱太太,其中緣由不說自明。
但恰恰是在安京侯麵前,反而最不該出現差錯了。
薛寶釵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但麵上還是頗為淡定的道:“帶上我的賬目和筆,登台。”
眾掌櫃相視一眼,也隻能信了自家小姐,隨著一塊兒登上了台前。
一聲銅鑼震響,競價總商的第二番開始了。
此刻台上出了三名評審,兩側各是一家競爭總商的商賈,儒生居左,薛寶釵居右。
“好,諸位靜一靜,最終的鹽商,便在這兩家選出,先有請裴記坊。”
儒生起身,向四周拱了拱手,餘光不屑的瞥了眼對麵,一字一句道:“金湖裴記坊,煙花生意出身。我們本身造煙花便用鹽,除去方才說的價格,漕運運鹽我們更是再熟悉不過了。”
“還有鋪在半個江南的鋪麵,都在煙花淡季轉為售鹽,即便未有鋪麵的地方,也可協同小商,平穩鹽價,裴記坊便有這樣的實力。”
“之前所言諸位或許,皆以為我是誇口。在台上,本人當著三位大人的麵,以及諸位的麵,再重審一遍,裴記坊的鹽價可給到六錢銀子!”
“好,請淩記茶坊來吧。”
儒生胸有成竹的坐了回去,六錢銀子相比八錢,又降了整整兩錢,已經是走在可能虧損的鋼絲線上了。
眾人都視為不可推翻的局麵。
即便裴記坊表麵上咄咄逼人,惹人不喜,可商賈之間便是如此,財力決定權利。
眾人看向一旁時,都不禁帶上了幾分同情的目光。
這女子登台,氣魄不輸,但麵對六錢的價格,已經沒有優勢可談了。
眾人目光炯炯的盯著右邊,卻見女子的一雙纖纖玉手,似撫琴一樣在算盤上翩翩飛舞,發出劈啪有節奏的聲響,旁若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