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身份從兩商對立,變成一官一商。
士農工商,商人最為卑賤,即便是在揚州富商雲集,近乎締造了整個揚州的富庶,但權利也並沒有多大,地位也是通過不斷的捐輸,和培養後輩子弟入朝為官,而拔高的。
一個商賈,怎敢用質問的語氣,問一地知府呢?
知府可是四品大員,根本無需與商賈爭論。
“是,這又如何?本官於五月抵達揚州交接,六月正式走馬上任。”
不知怎得,崔影心底突然有些不安。
感覺在局麵上似是被這小小商賈牽著走了。
他本可不作回應的,隻是被架在這舞台上,眾目睽睽之下,不好避退。
薛寶釵輕點螓首,道:“知府請看,這鹽引的日期是隆祐元年六月。”
“本官已經說了,本官自五月抵達揚州。”
“但新官上任,三月之內沒有官印,為何這隆祐元年六月的鹽引上,印的是大人的官印,而不是前任揚州知府的官印?”
此言一出,堂下儘皆噤聲。
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望向台前,每人心底有了更加震驚的猜疑。
難道這大會,其實早就內定好了名額,隻是走個流程?
卻是不知從哪裡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將官商勾結的一方,打得落花流水。
似是那評書裡的戲文。
再往台上望去,眾人已經不止注意崔知府精彩的臉色了,還在看向台上的另外兩位大人,最終會如何表態。
儒生也再笑不出來了,一臉驚恐的望著台麵,額頭冒出了細汗。
適時,嶽淩起身道:“諸位先都回原位,接下來由我們三位,做最終的評判。”
薛寶釵當麵行了一禮,而後回轉過身,欲回案後。
隻是在扭轉身子之際,一封信箋,不小心在袖口中被抖出。
牛皮紙包裹的一封厚厚信箋,頭前竟還有金湖裴記坊的標識,而傳達地,並沒在包裹上標注出來,顯然是故意隱去的。
崔影見之,瞳孔微縮。
薛寶釵則是不慌不忙的又從地上將包裹拾起,回眸盯了崔影一眼,便回歸了原位。
崔影心底大駭,再走到林如海和嶽淩身側時,強忍著才能讓手臂不顫抖。
“不可能,她手上怎麼會有金湖往來的信箋呢?這不可能!”
崔影暗戳戳的思慮著,明顯那女子最後的動作是故意為之,要給他一個下馬威,來換取鹽商總商之位。
對於現在的崔影來說,隻有兩個辦法,受了這個氣,同意茶坊為總商,並在私下求證,以利益輸送換取那個包裹,棄掉之前的布局,舍棄裴記坊。
又或者繼續支持裴記坊上位,在散會之後,迅速截殺這一夥茶商,免得其中或許對自己不利的證物,流入到嶽淩和林如海手裡。
前後兩相比較,後者實在太過冒險了,此刻揚州並非知府的一言堂,可獨斷人生死。
再者,即便支持裴記坊,在如今的局麵下,還有嶽淩和林如海的兩票,也未必就能成功。
兩害取其輕,隻能接受來自茶商的威脅了。
崔影緊皺起了眉頭,他從沒有在商賈身上如此吃癟,不但唇槍舌劍沒有討得便宜,更是在臨退場,拿住了他的要害,這令他心底十分不爽。
“且就度過這一日的難關,以後的日子還長!”
暗暗敲定了主意,崔影才留意起身邊的兩人。
林如海大病初愈,依舊是一臉疲態,和嶽淩也沒有過多的交流。
嶽淩則是一臉嚴肅的表情,隻是雙目出神,不知是在想著什麼。
倏忽,嶽淩扭過頭來,問向崔影道:“崔知府,你可決定好了?”
崔影訕訕一笑道:“本官已有最佳的人選考慮,不知侯爺和林大人。”
兩人也儘皆點頭,“已有人選。”
“那好。”崔影再與師爺示意,準備宣讀最後的結果。
三人共同在案上書下一方的名字,折好後,一同交給了師爺。
師爺謹慎的接了過來,回到場中輕咳了聲,喚道:“諸位,萬眾矚目的總商競價,接下來便知分曉了。”
“我手上,已經取得了三位大人的人選,得票者多,則為優勝。”
“首先,崔知府所選人為‘淩記茶坊’,恭喜。”
薛寶釵微微頷首與場下人示意。
眾人也是歎息著議論道:“看來這總商之名已經定下來了,淩記茶坊當之無愧。”
“倒是不知這突然冒出來的茶坊,背後是有什麼靠山,連漕運的記錄都能查得出來。”
“你實乃說在要害之處了,不過話說回來,要想扳倒這裴記坊,也並非是件容易事呀。”
“有理,有理……”
眾人議論之際,師爺展開了第二張字條,瞬間眼睛瞪圓,道:“林禦史,裴記坊。”
此語一出,滿堂嘩然。
是連薛寶釵也略瞪大了眼睛,沒料中其中結果。
方才她的發揮已然是非常出眾了,甚至在最後,她還故意露出一個破綻出來,壓迫崔知府,給他一定的壓力,來賺得這最不穩定的一票。
是沒想到,林如海會將票投給旁人。
不過轉念一想,兩票便能定輸贏,最後嶽淩肯定是不會將票投給裴記坊了。
不然,前後這不是白忙活了?
想通了這些事,薛寶釵的心下稍安,以為定局。
“林禦史大概隻是為了找補些場上的麵子罷了……”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儒生眼中又露出了希冀的光,不由得看向了陪審席位。
崔影也是微微訝異,隻是並沒開口說什麼,還是端正坐姿,維持著一臉正色,“或許,林大人更在乎這六錢的成本吧……”
師爺吞咽了一口口水,沒想到原本場麵一邊倒的事,竟然又神奇般的拉起了懸念。
再展開最後一張紙的時候,手都不禁打顫,當露出一個“裴”子時,更是連聲音都顫抖了,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保不是花了。
“嶽侯爺,裴記坊……”
“什麼,怎會如此?”
滿堂驚呼,儒生更是激動的站起身來,笑聲不止。
薛寶釵一頭霧水的望向嶽淩,心底滿是不平。
明明她做的足夠出色,不辭辛苦的各地奔波,臨到二月十日前一天才趕回城中參加集會,對局麵掌控的遊刃有餘,發揮的恰到好處,連知府都被她牽著鼻子走,難道這些還不足以入嶽淩的眼?
比起競爭總商的失利,此刻薛寶釵更加在意嶽淩心底的真實想法。
身後的掌櫃都不禁追問,“小……夫人,這是怎麼回事?”
薛寶釵滿心的委屈,隻是搖頭,“不知。”
此刻,薛寶釵莫名有種自己是棄子的感覺。
崔影在愣了半晌之後,才回過神,當即站起身,來到場中,宣布道:“既然兩位大人選擇了裴記坊,結果有效,新任鹽商總商為金湖裴記坊,明日可入巡鹽禦史府,簽訂契書,擔負總商之責。”
儒生也在一眾詫異的目光中,來到台上,對崔影行了個大禮,心中暗暗揶揄道:“原來崔知府早已搞定了林大人和嶽侯爺,怪不得在對方鋒芒畢露的時候,還能這般坦然。”
“看來,事後要治茶坊汙蔑和偽造鹽引的罪名了。”
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儒生當真頗為享受。
自侯爺,到小吏,都是他的人,誰人能在這競價會上與他一爭?對麵的婦人實乃不自量力。
區區夫人,不知世道險惡,且以是非論英雄。
“各位大人放心,接下來本人代表裴記坊,會將之前所說諸事儘善儘美的做到。”
崔影滿意點頭,又向儒生緊了緊眉,使了個眼色。
師爺再敲銅鑼,“揚州總商競會值此落幕,諸位看客,若不儘興,可上二三樓登高遊玩,再會。”
大會慢慢散場,崔影來到嶽淩和林如海身邊,主動攙扶著患病的林如海起身,笑道:“今日之事已有著落,接下來鮑家之案也能定罪了。”
“年節不出一月,我們便能了卻這樁大案,實在讓人肩頭的擔子輕了不少。”
嶽淩頷首笑笑道:“崔大人功不可沒。”
林如海也是附和,“此次大會,全賴崔大人之力,當屬首功。”
“兩位大人言重了,我送送你們。”
三人寒暄一陣,才分開出了瓊華閣。
閣外,廊簷轉角背影處,不顯眼的地方,方才在台上叱吒風雲的女子,眼眶泛紅,輕咬著嘴唇上前低聲喚道:“侯爺,我想不通,等等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