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是明窗開著,羵羊畏光藏了起來?這不合情理,它極度想回渦地,斬殺我們之心異常強烈才是。”Kr尾隨而入,伸手將幾扇氣窗合上,沒有光照的破屋,頓時變得一片漆黑,以至於我不得不擰亮頭燈才能看清四周環境。
“我忽然想起件事,那是昨天魂鐮提到的,”喪婦將四道飛鐮垂在地上,刀刃各指一個方向,據其稱這陣勢叫做蜘蛛切,專用於警戒妖邪偷襲的。
她狐疑地掃視四周,開始放鬆下來,問:“你們剛到歐石竹街的早晨,屋主妻子是不是說過要放輕手腳,因為老錢討厭喧吵?”
“有過,所以當時我們分為兩批人,一輪輪上去,生怕驚擾到他。不過,驅走兩條虛影後,老錢恢複了正常,之後也沒再提過。”要是露娜不說,我幾乎已遺忘了此事。果不其然,見與我核對下來沒有出入,她在周身上下翻找,不多久擎出幾個布袋,打開後滾出許多古怪的扁鐘。我撿起一顆,不免發問:“這是什麼法器?”
“它叫做陌鈴,是雷音甕時被金光黨安置在蝃池前的鈴鐺,博爾頓見多識廣,認為能用它找出路,是某種很不尋常的遠東妖法。所以到家後,他按圖索驥也造了一批有待研究。不久前出門時,他關照我隨身帶一些,以備不時之需。”見屋內太暗,我往窗台擱下射燈,找來麻繩與喪婦張燈結彩起來。Kr重新推開窗,站在一旁津津有味看我們忙碌。
這種鈴鐺十分有趣,它沒有設計撞針,卻在四壁鑿出小孔,當室外的風流過時,會在扁鐘內迴蕩,單是一隻不濟事,需要配合著結成幾十隻才有效,共振後能發出洪亮聲響,足以將死人都吵醒。我見露娜眼傷還未恢複,主動請纓爬上爬下,很快在四周掛得滿滿。
說起這個小老漢,我就感到暗自好笑,此人唇紅齒白,目光炯炯,臉蛋嬰兒肥,生得煞是可愛。表麵看象個十一歲的男孩,實際年齡已七十有三,是世界之子在北美地區的大頭領。正因這份巨大反差,他成了呂庫古小姐猥褻的對象,常借機去擰他的圓臉,或乾脆馱在背上。而博爾頓也是個為老不尊的色鬼,見自己被絕世美女寵愛,也時常趁機吃她豆腐。
此刻小老漢正心急火燎往佐治亞趕,我不免想早些見到,雖然他對待刑徒比魂鐮更狠,但老氣橫秋的口吻打那副皮囊嘴裡說出,總讓人感覺無比滑稽。我隨她踱步閒走,剛想問博爾頓大概何時會到,就撞見喪婦那對血窟窿,正直勾勾直視著我!
“來了!”她拚出最後一口氣高聲大喊,渾身象灘爛泥般歪倒在地,再去看時,皮甲已被利器破開,女招待背上現出道冰冷的傷口,脊椎隱約可見,已是受了重傷!
我還未叫出快來援手這句話,就感覺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將摟抱著露娜的我,一下子騰挪到了破屋牆角,同時耳旁響起Kr的大呼,伴著幾聲天籟之音,在我們原先的位置,冒出團透著紅光的渦旋,似乎裹挾住某物,在破門外炸開,這是小蒼蘭的絕學真空血爆!
“這隻羵羊真是陰險狡詐,它沒將偽裝的你放在眼裡,一心想要先收拾掉我們中最厲害的半妖!然後才放開手腳來斬殺我倆!你彆愣著發呆,趕緊給她覆住血口!”言罷,Kr張開雙臂,挺起茁壯的胸脯,兩道聖埃爾摩之火從體內竄出,開始在屋內反複碾壓輪滾!
我應了聲好,掏出鹽彈用鞋幫踏爛,用剔骨刀沾上鹽粒開始往喪婦裸露的脊背上塗抹,心頭忽然猛烈顫動了一下,一把脫下帽子側身去擋,然後直拳連珠炮般的搗去!隻聽得一聲老鼠叫,我立即轉過身又是用帽子格擋,快速打出五拳!並招招命中靶心!
這是我小時候在裡昂街頭偷學來的,有個特彆狠的黑道中人就常耍這招。他總裝得和和氣氣,不露聲色地靠近目標,趁其不備用帽子抵在彆人臉上,遮蔽對方視線,隨後就是發了瘋般狂揍。羵羊說到底隻是個尋常婦人,混跡礦山的財務女,哪懂街頭流氓這一套呢?它搞突然襲擊隻是自取其辱,接連挨了我兩輪狂轟濫炸已是心生畏懼,化為一大群血蝙蝠,撲騰到Kr身後陰襲!我隻得丟開喪婦,前去加以援手,結果這老妖虛晃一槍,再度將露娜紮了個通透。我顧此失彼來回奔忙,全是百搭,Kr來不及收回聖火,腰脊上也挨了一刀!
她踉蹌地扭過身,用一種極其厭膩的神情瞪著我,雙手高抬胸前,似乎打算開噴。
“我不知道,這鬼東西速度太快來去像陣風,並且無影無形,我盯著你就看不住她,看著她又顧不上你。”我急得六神無主,朝著Kr大聲高叫:“我該怎麼做?你說話啊!”
“給我滾開!你丫擋道了!”她狂喝一聲,隨即轉向明窗,將交纏在一起的手指猛力鬆開,整個人就像顆炮彈,被一股巨大的氣浪崩飛出去。隻聽得耳邊傳來老舊木器折斷的聲響,人似乎翻出了樓廊,摔到底下幾層去了!與此同時,kr曾站立的位置,再度出現透著紅光的氣流渦旋,平地裡轟然炸開,不知道是擠爆了什麼,將青青黃黃濃液般的東西濺得我一頭一臉,鼻翼間傳來陣陣陳年老糞的惡臭,引得人不住乾嘔!
散瞳餘光中,倒臥在地的喪婦已支起了身子,正朝著我爬來,殷紅的蜚髓浸透黑裙,如泉湧般噴薄而出。她無力地抬了抬手,似乎要人攙扶。我剛伸出手,這老婦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平地躍起三丈高,探出寒光閃閃的陰爪,兜頭撲來。臨到眼前,我方才注意到她手中握著剔骨刀,那是專為了斬脖子用力揮下的!我想移動身形,發現自己意識又一次走在反應之前,整個人已向後仰天倒去,雖則如此,但動作還是遲了一步,小腿肯定是不保了!
也許人之將死,時間會變得遲滯凝固,喪婦動作哪怕再快,也像定格動畫那樣一幀幀變得緩慢。猛然間,我感覺側臉多出一對眼珠來,跟著又冒出張沒有血色的厚嘴唇,我的臉好似打中央裂開了,分出去的那部分形成另一顆腦袋,那是平頭男英格拉姆。這個鬼一般的家夥居然從我體內竄了出來,迎著刀刃挺屍,結結實實挨了這致命一刀,像個氣球般炸碎了!
“快跑啊,彆繼續愣著發呆,人餌已被破,再沒有東西能護佑你了!”破門前傳來一個焦慮的呼喊,我昂起頭,不由愣在當場,喪婦不知何時跑出了陋室,正半跪在梯子前疾呼。
我被徹底打懵,實難釐清這半分鐘裡發生了什麼,便迎著露娜狂奔。人剛來到廊下,眼前忽然變得暗沉,再一定睛這哪是門,而是牆角壘起的藤箱子。一條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出,伴著銳音哨起,我的一條小臂當頭飛過,狠狠砸在破屋中央!
由斷肢處噴濺的鮮血瞬間染紅了大半片土牆,它們紛紛往屋櫞的上端收攏,最終化為一塊便溺,與印刷間裡那幕一模一樣!隻不過前者靜止不動,這灘深褐斑漬卻會手腳狂舞,先冒出顆披頭散發的頭顱,而後是蜘蛛般的手腳,最後將弓起的背一挺,直愣愣從牆頭下來!
當這條人影腳丫踩上樓板,模糊不清的外形開始清晰起來!這東西,就是地窖那會躲我身後瑟瑟發抖的麗姬婭,不知何故頭發一下子變得既長又密,如翻滾的海洋將破屋填堵得密不透風!被搶走的剔骨刀成了她左臂的一部分,正發出陣陣陰笑向我走來!
“看來是沒將你揍服氣,來,儘管放馬過來!”比起斷肢,更叫我痛心的是,喪婦與Kr都知道人餌的用意,卻故意不說明讓我送死,差不多快要忘卻的被遺棄感,再度侵遍全身。我就像半個月前被人攛掇著走進0514化妝間,隻感到心頭正在惡意喧囂,反倒變得無畏起來!最差的結果不就是死嗎?這又有什麼,早有覺悟的我本就不該孤單活在這個世上!
“Beo,你在哪裡啊!”耳邊傳來Kr的哭聲,她正發了瘋般在破門砸牆,想要找出我在哪,斷斷續續嗚咽道:“我沒料到會演變成這樣,早知道應該我來當人餌!”
羵羊臉上掠過一陣誌在必得的笑容,發了聲嘯叫飛撲而來!我心頭猛烈一顫,不由喜不自矜。老子原以為自己隻能糊弄林銳,哪知高超的表演天賦,連老妖也能蒙蔽!人懷著抗爭之心,並不意味著老壽星吃砒霜,故意討死。霧龍牙島的慘戰培養了出類拔萃的鐵血,我的用意正是為了將它引到伏擊圈,那就是陌鈴陣!其實我打開始就感到異樣,在抵達果核酒店的當天,眼鏡已根據描述畫出過圖樣,我哪怕再不識頭腦中也是有印象的。然而在串完繩後,我竟絲毫記不起這些,也許當時就已中招。
我衝著羵羊臉上狠狠啐了口血唾,腳步一拐翻了幾個空騰翻,毫不費力地將之引到破屋尾端。它來不及收勢,一頭紮了進來!我順勢朝著頭燈位置就是一槍,轟碎了棉絮般的亂發!一陣席卷著木絲碎片的清風衝進破屋,到了陌鈴底下迅即化為狂風,一種刺耳的尖叫響徹雲霄,所有扁鐘開始波濤般地擺動!這股聲浪將麗姬婭的長發切碎,它已知自己中計!羵羊發出踩老鼠的哀嚎聲,探出陰爪拚命劈砍,一時間被斬斷麻繩的鈴鐺,如雨點般墜落!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的,更大的絕殺正在等著它。正因我心頭有著陌鈴的印象,知道它是用來發出噪音的,既然此屋是決戰之地,我何不將它當作返生鈴,結成黑渦局給自己多份保險呢?繼鎮魂曲般的鈴音響起,羵羊大驚失色,開始往來路飛竄,打算逃回壁牆苟延殘喘。我豈肯放虎歸山,最致命的一刻還遠未來到,這場饕餮大餐注定要喂它吃完!
想著我伸出腳踝勾翻老妖,擰住它長發開始倒拖,不論羵羊朝我兩腿砍出多少刀,我吃著痛也非要拉它到陰九局正中。這又是為什麼呢?因為老子自稱智謀廣遠,早就練成了走一步看三步的習慣。線繩看似黑渦局實則卻不是,而是另一種比之更惡心的陰局,赫彼奈戰吼!
這套陰招是當初在不死鳥工廠時,小老漢臨時設計出來的,因要在短時間內布置停當,留在破樓上的我們,集體參與了進來。赫彼奈戰吼是套怎樣的原理呢?博爾頓是這麼解釋的。音窐原則上無法成為困住半妖或屍魂的利器,它隻能作為輔助安插進其他蠻音類的妖法中。但這個名稱都是臨時想出的邪陣,惡心就惡心在於,不論對方主動還是被動,隻要打破黑渦局便促生音窐成型。因此隻要它忍受不住去破壞陌鈴,便已經中招。
而我也知道等待著自己幽靈體質的,會是何種代價,那就是抱著它同歸於儘!很快我便感覺到萬箭穿心,渾身冒起衝天白煙。羵羊見自己死就在眼前,也開始拚老命了!它左掙右突不濟事,便再度將自己化為血蝙蝠逃竄,但那樣的細小之物紛紛成了氣球,如泡沫般成片炸開,隨著轟隆一聲巨響,整座破屋劇烈晃動起來,如同一麵鏡子裂成碎屑!這最終一道心枷方鏡,終被老妖自毀長城!
我隨著這股難以言喻的怪風被拍出八丈遠,當睜開眼睛便瞧見一張淚眼朦朧俏麗的臉,她的熱吻如雨點般落在臉上,同時發燙的胳臂緊緊環抱著我腦袋。再看向自己,此刻正摔在五樓的腳手架連接木板上,被斬斷的小臂完好無損,隻是渾身布滿獠牙般的血口。
“對不起,Beo,我並不是故作冷漠,非要惹你生氣。其實,我深知自己出現,你隻要去追索將必然迎來死亡。所以才要將你遺忘,或是讓你對我深惡痛絕,數十年來的煎熬滋味,我再也不想領略!但是,我做不到啊,我實在是毫無辦法。我原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其實我隻是一個無所依存的人。”她抹去淚滴,將臉與我貼在一起,問:“這是怎麼辦到的?”
“很簡單,反正它要吞了我,不如給老妖體內安下個定時炸彈!”我擰了下她的犀牛小翹鼻,笑道:“其實我早就察覺出有異,為何麗姬婭最早攻擊的是提燈喪婦呢?那樣的話,你們還費儘心力拋出我這個人餌乾嘛使的?因此深不可測的我隻是將計就計罷了。”
“好了,破鏡重圓這種事,先擱置一旁!你見到的不全是虛像,羵羊在搞偷襲時,嫌我們礙眼轟出鏡壁,所以該挨的刀,一件沒拉都發生過!這裡終究是它的主場,老妖沒那麼容易湮滅!”背後傳來露娜的喝斥,她伸手將我們扶起,指著樓廊的另一端,道:“你搗爛的隻是它方鏡的一環,這整座破樓依舊在它掌握中。看,那隻劣畜依舊生龍活虎,正懷著衝天怨怒,期盼著將我們碎屍萬段呢!這次不用找,它自己現身了。所以,揮舞戰刀迎刃而上吧!”
果不其然,五十米開外,樓道斷層的另一側,正是適才的麗姬婭,它遍體血汙,像隻落湯雞般半蹲在地。它已被徹底激怒,不再帶著固有的戲謔陰笑,而是咬牙切齒,銅黃色的指甲狠扣樓板,劃拉出道道爪印。空氣中漫起不知哪來的棉絮,擦著臉便化成灰末。
不論羵羊還是我們,都知道這是打破第一方鏡回歸渦地的決鬥。早已放棄了幻想,打起十分精神,做好了準備!
喪婦一聲爆喝,像隻黑蝙蝠撲出。羵羊喜得連連搓手,象道流星迎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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